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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附近,我听到轻轻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两个党卫队员从一所房子的门里出来,推着一个人,走到了街上。就着街灯的光芒,我看见那个人的脸。它又窄又黄,从一边嘴角上有一条黑乎乎的血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他头顶光秃,可是两边却长着一片黑发。他眼睛睁得很大,充满着几年来我不曾见到过的那种惶恐。什么声音他都没有发出。那两个党卫队员不耐烦地又是推他,又是拉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们都是悄没声的。这整个场面有着一种压抑怪诞的气氛。走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党卫队员都朝我恶狠狠地、挑战似的瞥了一眼,而那个被捕的人却用惊呆的眼神瞪了我一下,做了一个恳求救助的手势,他的嘴唇动了一动,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这是一个跟人类历史一样古老的情景:权势的奴才,受害者,永远在场的第三者,不肯伸起一根手指去保护受害者的旁观者,他不肯试一试去解救他,因为他怕影响到自己的安全,而恰恰为了这个缘故,他的安全往往会受到威胁。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为这个被捕的人做什么。那两个有武器的党卫队员,将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我制服。我记得有人跟我讲起过一个类似的情景。他看见一个党卫队员正在逮捕并殴打一个犹太人,他就上前去救助。他把那个党卫队员打得人事不省,并且关照那个受害者赶快逃跑。可是,被捕的犹太人却咒骂他的救命恩人。他说,这一下,他才真正完蛋了,因为这笔账也要算在他的头上。他一边抽泣,一边去拿水来把党卫队员浇醒了,为的是这个党卫队员可以送他一命归天。这个故事这会儿又回到了我心头,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对自己的惊慌恐惧和无能为力感到十二分的羞惭。我觉得当别人正在被杀害的时候,却想到我自己的利益,那是有罪的,也是渺小的。我走到旅馆里,把我的东西收拾好,坐了一辆出租车赶到火车站,虽然时间尚早。坐在候车室里,比起躲在我的旅馆房间里要危险得多,但是我就是要那么干。十足的孩子气,可是担这个风险也叫我稍稍恢复了一点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