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7/8页)

接着,突然间,人群寂然无声。起初,我以为哀悼者们终于平静了下来,等待我开口说话。然而,我发现圆脸的年轻男子——没错,还有每个人——都盯视着我头顶上方的某处。过了几秒钟,我才想到转过身,看见布罗茨基站在我头顶正上方的一座坟墓上。

或许是因为我抬头看着他的缘故——他微微前倾,在广阔天空的映衬下,我看到了他颌下的大部分——从他身上透出某种令人惊愕的威严。他站在我们上方,双手在空中张开,如同一尊巨大的雕塑赫然耸现。事实上,他俯视着面前的人群,就像在开始指挥前的几秒钟里审视乐队那样,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几无二致。面对刚才在他面前失控的情绪,他身上散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威严,仿佛他可以随意令其爆发或者平息。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接着,一个孤零零的声音喊道:

“你想干吗?你个老酒鬼!”

也许此人是想凭这一喊引发新一轮的叫嚣。然而,无人对此做出反应,仿佛都没听见。

“你个老酒鬼!”那人又试了一次,但声音中的坚定已经荡然无存了。

接着,所有人都静静地盯着高高在上的布罗茨基。仿佛又过了几个世纪的时间之后,布罗茨基说道:

“如果你们想那样称呼我,没关系。我们就等着瞧。等着瞧,看清楚我是谁。在未来的这些天,这几周,这几个月里。我们等着瞧,看清楚我是否就只能是那样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冷静却又不失最初的威严。哀悼者们继续凝视着他,仿佛被下了咒似的。接着,布罗茨基温和地说:

“你们所爱的人去世了。这是个宝贵的时刻。”

我感觉他雨衣的下摆拂过我的后脑,我意识到,他朝那位孀妇伸出了手。

“这是个宝贵的时刻。来吧。抚慰你的伤口吧。它将永远留在你的生命里。来抚慰它吧,尽管很痛,血流不止。来吧。”

布罗茨基走下坟墓,手仍向孀妇伸着。她恍恍惚惚地抓住了他,然后布罗茨基将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她身后,慢慢地开始将她领回敞开的墓穴边。

“来吧,”我听到他轻轻地说,“现在,来吧。”

他们慢慢地走过落叶,遗孀再次走到墓穴边,低头看着棺材,抽泣起来,布罗茨基小心地抽身退开一步。这时,其他许多人也哭了起来,我发现,一切很快就如同我到来之前时的样子了。那一刻,不管怎么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我身上转移开了,我决定趁此机会溜走。

我悄悄起身前行,还没走过几座坟墓,这时我听到有人走近身后。一个声音说道:

“没错,瑞德先生,现在正是您去音乐厅的大好时机。谁都无法预测还会有什么样的情况需要调整。”

我一扭头,认出那个人是佩德森,就是我第一天晚上在电影院遇到的那位年长的议员。另外我也听出,刚才我从肩膀后面听到的那个轻柔的声音就是出自他口。

“啊,佩德森先生,”他与我并肩齐走,我便说道,“我非常高兴您提醒了我去音乐厅的事情。我得承认,刚才那儿的情绪如此高亢,我已经忘记时间了。”

“没错,我亦如此,”佩德森轻轻笑道,“我也要去参加会议。不算太重要,但不管怎样,它和今晚有关。”

我们走到公墓中央一条蜿蜒的绿草小径上,在这里停下脚步。

“或许您能帮我,佩德森先生,”我环顾四周说道,“我安排了一辆车送我去音乐厅,它应该已经在等我了,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到那条小路上。”

“我很荣幸能为您引路,瑞德先生。请跟我来。”

我们又走了起来,距离下方我与布罗茨基一同前去的那个山坡越来越远。此时,太阳已经低垂在山谷上,墓碑投射出的影子明显已经变长了。我们继续走着,我感觉至少有两次佩德森想对我说些什么,但他随后又改变了主意。最后,我实事求是地对他说:

“刚才那群人里,有些人好像特别激动,我是指对我在报纸上的那些照片。”

“呃,您瞧,先生,”佩德森叹了口气,“那是萨特勒纪念碑。如今,马克斯·萨特勒在人们心中的影响仍然像从前那样根深蒂固。”

“我想,您也有些意见吧。我的意思是,对我在萨特勒纪念碑前拍的那些照片。”

佩德森尴尬地笑了笑,避开我的目光。“我该怎么解释好呢?”最后他说道,“外人很难理解啊,即便是像您这样的行家。马克斯·萨特勒——为什么这个人,还有他在这座城市的历史中那一整段的故事,对这里的人们具有如此重要的意义,实在叫人搞不清楚。理论上,它不足以成为意义重大的事啊。是的,没错,那差不多已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了。但是您瞧,瑞德先生,您无疑已经发现,萨特勒在本地居民的想象中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可以说,他的影响力已经变得神乎其神了。有时他令人害怕,有时他令人厌恶。而在其他时候,有关他的记忆又受人崇拜。我该怎么解释好呢?让我这样说吧。我认识的一个人,一个好朋友,现在已经上了年纪,但生活得还不算赖。他在这儿深受人们的崇敬,仍旧在市政活动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生活得根本不算赖。但这个人时不时地就会回首往昔生活,琢磨自己有没有可能让某些东西溜走了。他会想,如果自己,呃,少一些懦弱的话,会怎样。少一些懦弱,多一些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