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6.哲学家的密室(第2/7页)

正好是冬天。

我开始了新的人生,作为新的人生的第一步,我站在那家店里,从窗口眺望着纤细的枯枝。

感到伤怀,是因为我太空闲。

精神上一旦松弛下来,回忆就会变成亡灵充塞在我的胸口。回忆能让人感到心情舒畅,但随即就腻味了。我希望尽快结束,让意识刹那间跃入重现的强烈光芒之中,转瞬之间又拉回来,但我仿佛觉得,近来贝里兹的事还是模模糊糊地萦绕在我的周围不肯散去。

书店里非常拥挤,混杂着学生和公司的女职员。我拨开人群,挑选了许多书。

有简单的法语会话书,还有关于面包的书、杂志等。

陈列新版书的地方,我也浏览了一遍。

在堆积如山的书中,有一本厚厚的书引起了我的注意。

《哲学家的密室》,笠井洁[1]著……我从未见到过,也从未听说过,是我平时不爱看的推理小说,而且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身上已经没有钱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宁愿放弃有关面包的书,还是把它买下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我只觉得无论如何也要买下这本书。

我只是有着一种强烈的感觉,不知道来自何方,远得让人束手无策,却也近得让人触手可及,那种感觉在催逼着我把它买下来。

回到家里,弟弟已经出去了。

“最近他有朋友了,好像去玩了。”纯子说。

奇怪呀!我想。

呵呵,离开姐姐也是需要的吧。我心里想着,回到房间,开始读这本书。

舞台是在巴黎,主人公是一位聪明的巴黎姑娘娜迪亚和她所敬爱的神秘的日本青年阿加。

……对于爱情,她健全得近乎傲慢,又充满着好奇心,而他则更是多方位地注视着人世间的结构,在难以排遣的黑暗里生活着。呵呵!我这么想着往下读。

然而,读到一半时,我开始感到无精打采,坐立不安。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们很可怀恋,很可爱,像我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亲近。我感到非常焦躁。

那种感觉甚至有些异常。

这和我上次去荣子家玩时,在大门外忽然想起以前曾来过这里的感觉很相似。

这是为什么?

我仔细地斟酌着。

是因为阿加这个人物原本是个好人,却有些阴暗,然而这阴暗的一面与龙一郎很相似?或是娜迪亚的小姐形象与我自己重叠在一起?还是因为我对他们那灵魂的明朗能产生共鸣的缘故?

不,不对,不仅仅是这些。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与他们见过面。以前我读过的任何小说,都没有让我产生过这样复杂的怀恋之情。

为什么?

当时我那投入的方式,在旁人看来也许会感到很可怕吧。

我抱着脑袋,深深地潜入自己的内心,寻找着谜底的线头。

我没有想到这样琐碎的小事竟会成为解开谜底的开始。

我甚至根本就没有预测到。

嘿!线头解开了。我茅塞顿开,就像傍晚变成黑夜那样顺畅。

结论非常鲜明地浮现出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此说起来,我读过的——

我读过这位作者写的系列丛书。非常喜欢,曾经像孩子一样热衷于读他的书。

我记得有《再见,天使》、《蔷薇的女人》,还有《约翰默示录杀人事件》,书一出版我就买。阿加在西藏修行,科尔对他说:“到地上去,与恶交战。”他即使在夏天也不开冷气,不开窗户。娜迪亚则失去了母亲,与父亲住在一起,父亲是警察,记得是警长吧。

我第一次看他的书时非常兴奋,读了个通宵。当时正值春季,清晨我还打着瞌睡时,母亲和真由来敲门,邀我一起去赏花。那时真由正好有空闲,剪了短发,在赶庙会的日子里,大家坐在樱花树下吃炒面。

那个时候,我们家的窗帘是黄色的,在夕阳的衬映下显得分外漂亮。

那时我的身高还在长,大概有一米六二。弟弟还很小,穿着爬爬服,后来开始穿短裤,去幼儿园,第一次受到小朋友的欺负哭着回来,秋天时母亲与前夫分手,她喝着酒哭,令纯子很为难,再以后纯子就住到我们家来了……

用语言来表达就是那样的感觉,但决不像这样用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概括详尽,而是有更多非语言的信息蜂拥而来。封闭着的某些数据,由于按错了按钮而喷涌而出的大块信息,猛然撞入我的头脑里。

我感到不知所措。为什么以这样的开端,会演变出这样的结果?

这些信息不断地翻滚着,沿着一条线瞬间排列在一起,眼看就要形成一个故事。这些信息的排列随意地进行着,不会停止。我只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不知道它会创造出什么来。

“我”这个故事,只能称为“自传”的故事,在更高的高度形成更完美的东西,丰满而立体,严密得甚至不容我掺入丝毫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