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0.死了一半(第3/5页)

我左思右想,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我心想,等飞机到达以后打个电话给荣子吧。刚才心里慌乱得甚至想不出这样的办法来。

我走出洗手间,回到座位上,龙一郎已经醒来了。

“马上就要到了。”他笑着告诉我。要求旅客使用安全带的信号灯亮了,播音员开始播报。在机舱遥远的下方,看得见太阳底下绿色的岛屿,清晰得就像照片一样。大海层层叠叠,呈深蓝的颜色,能看见海浪掀起的呈尖形的白色花纹。

“哇,真好看,真漂亮,太漂亮了。”我喊道。

“真的很漂亮!”

龙一郎尽管已经习惯了旅游,眼睛里也发出光来。他常常会这样情绪激昂吧,我心想。把那种感动深深埋藏在心里,像面包发酵一样,等到膨胀以后,就变成文章用另一种形式发泄出来。

“嗯……”古清坐在背后的座位上搭讪着。

“真漂亮!古清已经看惯了这样的美景,也感到很美吗?”我问。

“是啊,每次都会感到很振奋。不过……”他说,“你知道刚才有一个女人在喊你吗?”

我愣愣地发呆。

“是什么样的人?”我问。

“嗯,我看不清楚……不过那人长得很漂亮,很苗条,声音很尖。”

“你说对了。”我说。

我心想,原来如此,看来在我要去的地方,必须习惯这样的现实,而且惟独这样的转换,才是支撑我生命的智慧。

“飞机到达以后,还是马上打个电话吧。”

与我的慌乱相反,古清的口气好像很平静,如同在说:“外面天冷,还是带上一件上衣吧。”

“我明白了。”我答道。

一下飞机,空气灼热而粘稠,却总给人一种稀薄的感觉。

是天空太蓝的缘故?

还是因为空气绿得发甜?

我让他们等我一下,便去打电话。

我慌慌张张地兑换了钱,找到专打国际长途的电话,拨打荣子家里的电话号码。四周十分喧嚣,吵得听也听不清楚,只听见听筒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老半天没人接。

奇怪呀!我心里想。荣子的母亲平时应该一直在那所大宅子里的,即使出去也应该有佣人在家。

怎么回事啊?我正这么想着,听筒里传来“咔嚓”的声音,佣人来接电话了。

我松了一口气。

“荣子不在吗?”我问。

佣人回答:“是啊,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啊,夫人和荣子都不在。荣子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夫人本来应该在家的,但我刚才受差遣出去办些事情回来,夫人没在家,我正等她,心里也感到纳闷呢。”

她的嗓音里明显带着不安。

我对她说:我现在已经在塞班岛了,荣子如果回来的话,请一定转告荣子,让荣子打电话给我。我还把旅馆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我振作精神走进等候办理入境手续的队列里。他们两人排在另一个队列里,已经快要办完手续。

我出关时,龙一郎和古清面对我这边站着,正和一个小个子女人说着话。我猜想大概是古清的夫人。她一头长长的黑发,穿着粉红色的衬衫。

龙一郎发现我,便举手向我招手。那女人也回过头来。这时,我真的大吃了一惊,不由停下了脚步。

她就是那天我和弟弟在高知度假时来按响内部互通电话、露出笑脸又消失的那个女人。

她眼睛细小,鼻子圆润,嘴唇也很丰润,整个身体蕴含着无法言传的清香,又好像始终朝着某一个遥远的地方微微地笑着。她有着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与那种因长期生活习惯不良而养成的美国佬似的洋味儿、指甲油的颜色以及浓妆的感觉截然不同,另有着一种与喝得烂醉的人或像后期的真由那样服药的人特有的感觉。

我也对她报以微笑。

她伸出右手说“你好”,嗓音温柔,低沉而有些沙哑,却有着一种奇异的深度。

我与她握手,说:“你好,要麻烦你了。”

不料,她惊呼道:“呀!……”

“怎么了?”古清惊诧地问。

“真是稀奇,真是难得,这样的人没有想到除了你之外还有。”她对古清说道。

“什么事这么稀奇?”我问。

我当然会问。

“你这人已经死了一半啦。”她笑嘻嘻地说道。

我的脸勃然变色。

龙一郎流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古清连连对我说“对不起”。

“这不是坏事啊。”她温和地为自己争辩。

我心想:是吗?这会是好事吗?

“因为有一次你死了一半,所以你剩下的功能就全都发挥了作用。是脱胎换骨了呀。练瑜伽的人要花一辈子才能修炼成功,这是很稀奇的事情啊。”她拼命地向我解释着。

古清开车送我们到投宿的旅馆。古清再三邀请我们住到他的家里,但因为住久了会很拘束,所以我们在他家附近订了一家比较便宜的旅馆,在离闹市区加拉潘北去不远的一个叫“苏苏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