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不祥的星期五(第3/3页)

“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巴朗低声对女仆说了一句,就急步向楼下跑去。他和让·奥勃里撞了个满怀,他就是那位为那些漂亮的轿式马车铺设马路的列昂纳尔·奥勃里的儿子。让·奥勃里是日涅维耶娃·贝扎尔的丈夫。

“奥勃里先生,”巴朗小声说,“他的情况很不好,得赶快去请神甫!”

奥勃里答应了一声,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就从屋里跑了出去。阿尔曼达手里举着蜡烛,来到楼梯旁边。

“莫里哀太太,”巴朗说,“再派一个人去请神甫吧,不过要快一点!”

阿尔曼达扔下蜡烛,消失在黑暗中。

巴朗站在楼梯上莫名其妙地低声埋怨着:“怎么回事,太岂有此理了,一个医生也不来?”随即又急步跑上楼去。

“您要什么,老师?”巴朗问,拿起手帕给莫里哀擦拭着额头。

“灯!”莫里哀回答。“还有帕尔玛干酪(1)”。

“干酪!”巴朗对女仆说,于是女仆笨手笨脚地把蜡烛放在椅子上,就跑了出去。

“你告诉我妻子,叫她到楼上我这儿来一趟。”莫里哀吩咐说。

巴朗跑下楼去,呼唤着:

“谁在那儿?多拿一些蜡烛来!莫里哀太太!”

楼下有一个人用颤抖的手点起了一根又一根的蜡烛。此刻,在楼上的莫里哀全身都痉挛起来,突然他哆嗦一下,一股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涌了出来,染红了白衬衫。乍一看到鲜血,他吃了一惊,但他立刻感到非常轻松,甚至认为“这可好了……”,然而紧接着他就感到非常惊讶:他的卧室突然变成了一片森林中的空地,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侍从,擦净头上的鲜血,开始用力揪着缰绳,竭力想从一匹腿上受伤的马肚子下面爬出来。这匹马抽搐挣扎着,并且把那个男侍从压在身下。在卧室里传来一种十分古怪的声音:

“侍从们!到我这儿来!苏阿松被杀死了!……”

“这是玛尔菲战役……”莫里哀想到,“被马压住的侍从是德·莫登先生——玛德莱娜的第一个情人……鲜血像小河一样从我的喉咙里流淌出来,这意味着我身上不知哪根血管破裂了……”莫里哀的喉咙被血哽住了,他的下颌在抽动。德·莫登从眼前消失了,就在这一刹那,莫里哀又看到了罗纳河,然而在这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刻——在德·阿苏希皇帝的诗琴诗琴:古时一种像琵琶的弦乐器。的乐声中,太阳像个血红的大球沉入水中。“这真愚蠢,”莫里哀想,“罗纳河也好,诗琴也好,都出现的不是时候……我真是快死了……”他怀着好奇心想到:“死神是什么样子啊?”——他马上就看到了它。死神戴着修道士的帽子,跑进房间里来,立刻挥舞着两手给莫里哀画十字祝福。莫里哀出于好奇,很想仔细看看它,可是他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时巴朗手里拿着两个大烛台,照得楼梯通亮,走上楼来;阿尔曼达撩着拖地的长裙,疲倦地跟在他后面,跑来。她牵着一个长着圆润的小脸蛋的小女孩的手,低声对她说:

“不要紧,没什么,不要怕,埃斯普里,到爸爸那儿去!”

楼上传来了修道士们带着难听的鼻音唱出的悲伤的歌声。阿尔曼达和巴朗一走进屋里,就看到这个修道士手掌交叠,正在祈祷。

“圣·克拉拉……”阿尔曼达想着,她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整个床铺和莫里哀本人身上都沾上了鲜血。小女孩吓得哭起来。

“莫里哀!”阿尔曼达就像从来没说过话似的,声音颤抖地呼唤着,然而她却没有听到回答。

巴朗呢,一下子把烛台撂到桌上,跳过一蹬阶梯,从楼梯上直滑下去,一把抓住仆人胸前的衣服,向他咆哮着:

“你到哪儿闲逛去了?!大夫在哪儿?蠢货!!”

仆人绝望地回答说:

“德·巴朗先生,我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一个医生愿意来给莫里哀先生看病!没有一个!”


(1)帕尔玛干酪:意大利帕尔玛市所产的一种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