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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不想找份活干吗?”
“你是谁家的小孩子?”
“伊丽莎·甘特夫人家的。”
半晌没人出声。过了一会儿有人说:“街道那一头有位名叫考本宁的女孩子正要找活干呢。你去问问她吧。”
伊丽莎鹰一般的眼睛成天盯着这帮黑鬼,生怕她们偷东西。有一次,一个从黑人区来的女孩刚离开,她就领着一个警探去搜查她的房间,结果查出了各种偷去的床单、枕巾、勺子什么的。于是那个小女孩坐了两年牢。伊丽莎喜欢吵吵闹闹地跟人打官司,喜欢法庭上那种气味和紧张的氛围。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喜欢用法律解决问题。她最高兴上法院告人,也高兴别人能告她。不管怎样,赢家总是她自己。
如有房客赖账,她便会得意扬扬地将他们的东西扣留下来。她最快活的就是在11点结账以前赶到火车站逮着了一位赖账逃跑的人。碰上这种情况,她的身边总会有一位警察顺从地协助她,周围总会有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尤金为南都旅馆而深感耻辱,同时他又害怕别人知道他这种羞愧的感受。这就和他卖《邮报》的情形一样,身在其中却无能为力。他仇恨这种低贱的生活方式,他恨自己失去了尊严和隐私,恨自己只能面对四壁,无所作为。与其说他明白,倒不如说他感到,这种生活纯粹是虚度年华、稀里糊涂、漫无目标。他越来越确信,他的生活已经扭曲得根本没有指望了,早就远离了淳朴、安宁和幸福的轨道。他一想起伊丽莎慢悠悠说话的样子,想起她动不动就怀旧的口气,还有她噘着嘴叫人看了难受的样子,就会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发青。
他到了这个年龄已经看得很清楚,家庭的贫困、几近成为救济院的现实,什么叫花子的坟墓,都是因为贪财而编造的瞎话。他一想到他们这样贪财便会怒火中烧。在这个家里,他们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空间,没有一间屋子留给自己做固定的起居,任何一间房子随时都会受到房客的干扰。
房客渐渐住满的时候,他们就会从大屋子搬到小屋子,生活质量也会越来越差。他觉得这对全家人都是一种伤害,委屈了他们。在他这个年纪,他已经开始对吃好、住好、过舒服日子有了强烈的要求。他觉得一个文明开化的人首先要具备这些条件。他也清楚,不管精神世界在哪方面萎缩了,都不是因为食物和肠胃的问题。
夏天的时候,客房住满,只有等房客们都吃完了饭,尤金才会找到一个自己就餐的位置。他心情不悦地在南都旅馆阳台的阴影下走来走去,野蛮地查看黑乎乎的地窖,要么会去看看那两间潮湿的、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那是伊丽莎专为黑人女佣租来的。
现在,他开始明白了村寨般严酷的等级制度。在过去的几年里,每到星期天他都会洗澡、梳头、换上干净的内衣和汗衫,然后在周日舒适的阳光里离开家,兴冲冲地到长老会教堂去作祷告。现在他已经渐渐长大,已经不需要跟着那几位老姑娘一问一答地背诵经文、赞美上帝、了解天国了。从前他在教堂里手中攥着五分硬币,不大情愿地捐献出来时,心里想要是拿这钱买蛋糕和啤酒该多好。可是现在,他可以非常爽快地把钱捐出来了。由于他身上通常都会有零花钱,他可以到冷饮店去畅饮一杯冰凉的汽水。
在礼拜天早晨清新的空气里,他轻快、兴奋地出发,来到教堂履行圣坛前的任务。他会在教堂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注视军校里那些小伙子们按信仰——浸信会、卫理公会、长老会,排成一个个队列。
孩子们在教堂旁边一间大房子里集合,房子左右两侧隔出一间一间的小教室。等做完礼拜后,他们就会分队走进各自的小教室。做礼拜的时候,一位苏格兰牙医站在台上向他们讲道。他是这里的督学,长着花白胡须,下颌周围的皮肤像被化学药水浸过一样,其细胞、组织、水分似乎永远不变,永不衰老。尽管10年、20年已经过去了,但他看上去并不显老。
他会阅读经文,或者阅读当天要学的寓言故事,然后生硬、索然无味地解释一遍,接下来就会让他的助手来主持。这个助手胡须刮得很整洁,戴着眼镜,是个威尔逊式的人物。他也是苏格兰人。他伸直了戴着硬领的脖子,冲他们冷冷地微笑着。他领他们齐唱赞美诗。等唱到合唱部分时,他会把身体向前倾一倾,抬高手臂,咧嘴微笑着鼓励大家放声高歌。担任伴奏任务的是一位老女人,她长得健壮结实,弹奏有力,钢琴就像一片树叶轻轻摇摆着。
尤金喜欢那班儿童清脆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和那些年纪大些的男女学童发出来的童声一起相互呼应,同时又与三四年级学童更为浑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