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字路口(第2/3页)

“我弟弟已经死了。”他简略地答道。我们已经上了一条穿过草地的上坡路,但安通神父决定往田里走,黏黏的尖草叶挤叠在一起。我依然走在他后头,除了对不起,还想憋出几个话题来聊。这时候,他冷不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我母亲来说,那是很难接受的事。”我点点头。安通神父挠了挠脖子。“战争开始前,阿罗刚刚十五岁,他和几个男孩交上了朋友,他们度假时就住在我们家。有一天,他们一起爬山去博格莫里加露营,就是那五六个孩子,想逗留一两晚。结果,好几夜过去了,你知道,他才十五岁,我们以为他是耍性子,想逞强。那是战前几个月的事情。我们没有去找他。他走了有一星期。我父亲下楼去车道上把垃圾倒进垃圾桶里时,突然看到了他。”

我说:“对不起。”但立刻就后悔了,话就那么脱口而出,再多说也无益。所以我没有再表态。

“不管怎样,”他好像没听到我似的继续说,“他消失的那个星期里,毕斯就坐在垃圾桶边上不肯挪窝,我们都认为它是在等阿罗回来,守在路边等。但是我们错了─它是在等我们去找阿罗。”安通神父摘下眼镜,用袍子擦了擦。“于是─几年后我们才得知,他带去露营的那些男孩在边境线上的民兵队里做事。现在呢,大家画毕斯。”

他的手缩在长袍袖管里,又说了一遍,那对他的母亲来说太难承受了,我想说我明白,但我其实并不太明白。他本可以说你们的民兵队,但他没这么说。我等他说出这句话,但他依然没有,我只好让他一言不发,我也一言不发,后来,他对我说道:“到这儿就不远了。”我们继续走,肩并肩,走到上坡路的最高点,再往下朝田里的缓坡走,那儿的山壁上已蒙上一层低迷的夜雾。在我们下方,也就是斜坡的底部,有一条土路笔直插上斜坡最陡高的位置,那儿的灌木丛比别处更密集,颜色也更深,跨过这条路,便出现另一条直通到田埂外的小路,延伸进了葡萄园密如蛛网的枝叶下。

我们到达十字路口后,安通神父把圣女的圣坛指给我看。就在两条路交会的地方,圣女像立在凿刻在巨石中的搁台上,面朝大海,小草簇拥。木雕圣女像边缘发黑,已被水浸蚀,枯萎的鲜花一束束齐整地堆绕在基座上,像干花一样。几英尺之外,草地上的啤酒罐和烟蒂煞是扎眼,安通神父一刻不停地去捡,这时,我已跪坐下来,掏出小铁锹,一铲插进泥土里。土很硬,压得很实,本想一铲一铲地挖,结果只能一点一点把土刮擦下来。我时不时地转头去看安通神父,他把长袍前襟拉起来,做成一个兜儿,把易拉罐、空瓶子和被丢弃的包装纸全兜进去。垃圾收拾完了,他把圣坛上的蜡烛点亮,我把罐子埋进自己刚刚挖出的小坑里,一并投入三枚硬币。再把土填进去,照他吩咐我的那样做,把罐顶上的土拍实。做好这些后,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我问他夜里摸黑回镇上是不是很难找,万一我天没亮就必须回去怎么办?

他面露讶异之色。“你不会真打算守一夜吧?”

“我说了,我会守的。”

“没人守一整夜的,”听上去,安通神父是很严肃的,“大夫,这儿有狐狸出没,被它们咬了会得狂犬病的,很显然还有喝酒的人来。我不能让你待在这里。”

“我会没事的。”我说。

安通神父换了个方法来劝我。“大夫啊,这儿到处都有喝醉酒的男人。”看起来,他正琢磨着怎样强迫我跟他回去。“我坚决不能让你留下来。”

“今天下午我在兹德拉夫克夫。”我说道。我的本意是让他同意我留在这里守夜,但他摘下眼镜,动作很慢地用手腕揉了揉双眼。

“大夫。”他再次开口。

“我会留在这里的。”我停顿一下,又说道,“也算是一种慈善事业吧。”这话倒也不假,他是无法反驳的。而我也不能把心里话告诉他。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又说:“我必须请求你,站到葡萄园里去,而且,你必须保证,天没大亮就不要走。”

“为什么?”

“他们说,葡萄藤是有神性的,”他说,“是基督的血。”他紧张地把眼镜往上推推,又挽住我的胳膊,我们离开土路,走了二十多英尺就到了园里的第一排葡萄树。他是在拽着我走,我意识到了,尽可能地把我往葡萄园里塞。他抓住我的手,不停地抬头看山、低头看海,在葡萄树间找路,紧紧地把我拽在身后。“其实也没关系的,”他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便说道,“不会真的有人来的,大夫。你知道的,你一定明白的。”我使劲点点头。“只要你别待在路上,我就能安心一点,”他边说边笑了,“各有各的信念,我们都有权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