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小的好事(第10/11页)
他们开车兜到面包房后面把车停下,下了车。那边有面窗户上有灯光照着,但是高得让他们没法看到里面。后门处有面招牌上写着:“面包房,接受定做。”她模模糊糊听到里面开着收音机,还有什么——烤炉门?——在被拉下时吱嘎作响。她敲敲门等着,然后又敲,声音大了一点。收音机的声音被调小了,这时传来刮擦的声音,是某样东西发出的清晰声音,是抽屉拉开又合上的声音。
有人开了锁,打开门。那位面包师站在灯光下,直直地看着他们。“我已经打烊了。”他说,“这时候了,你们想干吗?现是在半夜,你们喝醉了还是怎么着?”他说。
她走进门口照出来的光亮中,他认出是她,眨了眨他厚重的眼睑。“是你啊。”他说。
“是我。”她说,“斯科蒂的妈妈,这是斯科蒂的爸爸。我们想进来。”
面包师说:“我这会儿正忙着呢,得干活。”
不管怎样,她还是迈进门口,霍华德跟着进来。面包师往后退。“这里闻着像是面包房。这里可不是闻着像面包房吗,霍华德?”
“你想干吗?”面包师说,“也许想要你的蛋糕?那就是,你决定想要你的蛋糕了。你订了个蛋糕,不是吗?”
“你这位面包师,可是挺聪明的。”她说,“霍华德,一直给我们打电话的就是这个人,是个烤面包的。”她握紧拳头,凶狠地盯着他。她的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愤怒让她感觉自己的块头比实际的更大,比这两个男的谁都要大。
“等一下,”面包师说,“你想取你那个已经做好三天的蛋糕?是吗?我不想跟你吵架,太太。蛋糕就在那边,正在馊掉。我按照给你的价格打对折给你。不,你想要吗?你可以拿走。对我没用了,现在对谁都没用了。为了做这个蛋糕,我花了钱,也花了时间。你想要,可以,你不想要,也可以。只用忘掉这件事走吧。我得回去干活。”他看着他们,卷卷舌头。
“再来点蛋糕。”她说。她知道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强,但还在控制着。她保持镇静。
“太太,我在这里每天工作十六个钟头来养活自己,”面包师说,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白天黑夜都在这里干活,好维持生活。”安的脸上掠过一种神情,让面包师后退一步说:“哎,别找事。”他伸手从台子上拿起一根擀面杖,掂在右手里,开始轻轻击打左手的手掌。“你想不想要那个蛋糕?我得回去干活了。面包师夜里还要干活。”他又说。他眼睛小——她觉得眼神凶狠——几乎隐藏在他脸颊上长着胡须茬的肉里面。他的T恤衫领子处的脖子又粗又胖。
“我们知道面包师夜里干活,”安说,“也会在夜里打电话。你这个杂种。”她说。
面包师还在用那根擀面杖击打自己的手掌。他看了一眼霍华德。“注意点,注意点。”他对他们说。
“我的儿子死了。”她带着一种冷而平静的决绝说,“他星期一下午被车撞了。当然,我们一直在跟他一起等待,直到他死了。没指望你会知道这一点,对吧?面包师并不是什么都知道。对吧,面包师先生?可是他死了,死了。你这个杂种。”正像她心里突然怒火上涌一样,这时怒火突然又消退了一些,被其他情绪所取代了,一种让她感到头晕的恶心感。她靠着那张上面洒着面粉的木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她的肩膀晃来晃去。“这不公平。”她说,“不公平,不公平。”
霍华德把手放在她的背后,看着面包师。“你可耻,”霍华德对他说,“可耻。”
面包师把擀面杖放回台子上,解开围裙,也扔到台子上。他站在那里看了他们一会儿,表情沮丧而痛苦。然后他从一张上面放着报纸、收据、计算器和电话号码簿的牌桌下面抽出一把椅子。“请坐吧。”他说,“我去给你找把椅子。”他对霍华德说。“现在请坐下来吧。”面包师又去店里的前边拿过来两把锻铁椅子,“你们请坐。”
安擦了擦眼泪,看着面包师。“我本来想杀了你。”她说,“我本来想让你死。”
面包师已经在那张桌子上为他们清理了一块地方。他把计算器和一摞摞便签纸和收据一起推到一边。他把电话簿往地上推,电话簿砰的一声掉在地上。霍华德和安坐下来,把椅子拉到桌前。面包师也坐了下来。
“我不怪你。”面包师说着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慢慢摇着头,“首先,我要说我有多么后悔,上帝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听我说,我只是个面包师。我并不冒充是别的什么。也许曾经,也许很多年以前,我有过别的身份。我已经忘了,我不能肯定,可是我不再是了,如果我曾经有过别的身份。现在我只是个面包师而已。这并不能为我的过错开脱,我知道。可是我很后悔。我为你们的儿子感到难过,我对自己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感到后悔。天哪,天哪。”面包师说。他把手摊在桌子上。“我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只能想象你们肯定是什么感觉。现在只能跟你们说我感到难过。原谅我,如果你们能够的话。”面包师说,“我不是个邪恶的人,我觉得不是。不邪恶,不像你在电话上讲的那样。你们一定要明白的是,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该怎样为人处世了,好像是这样。”这个男人说,“请允许我问一问,你们是否能在内心里原谅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