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加纳克里他的新起点(第3/5页)

"像下到井底一样?"

"是的。"

我臂时支在桌面,慢慢做个深呼吸。

"可以的话,有一件事希望你告诉我:你好几次出现在我梦里。那是你以自己意愿有目的进行的,是吧?"

"正是。"加纳克里他说,"是有目的进行的。我进入您的意识之中,在那里同你交合。"

"这你可以做到?"

"可以,那是我的任务之一。"

"我和你在意识中交合。"我说。一旦实际出口,觉得很有些像在雪白的墙壁上挂一幅大胆的超现实主义画作,而我像从远处审视它是否挂得端正似地再次重复道:"你和我在意识中交合,对吧?可你为什么偏要和我做那种事呢?"

"因为加纳马尔他命令我那样。"

"那么说,加纳马尔他是通过作为灵媒的你来探索我的意识,以便从中寻求某种答案?而那又是为什么呢?所寻求的答案是绵谷升委托的?还是久美子委托的?"

加纳克里他默然良久,显得有些迷惘。"那我不知道,我没得到详细情报。因为在没得到情报的情况下作为灵媒才能更为主动自觉。我只是受命通过那里而已。至于给在那里发现的东西赋予意义则是加纳马尔他的任务。不过有一点想请您理解:总的来说加纳马尔他是偏向您的。因为我憎恨绵谷升先生,而加纳马尔他是比谁都为我着想的人。大概她是为你才那样做的,我想。"

"哎,加纳克里他,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们出现后她身边怪事层出不穷?这么说,倒不是把一切责任推到你们身上。也许你们是为我做了什么。不过坦率说来,我无论如何也不认为自己因此得到了幸福,莫如说反而失去了许多许多。很多东西离我远去了。一开始是猫,继而老婆失踪。久美子走后来了封信,坦白说同一个男的睡了好些日子。我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未来的希望,没有生存的目的——这难道对我有好处不成?你俩在我和久美子身上到底子了些什么?"

"您说的我当然十分理解,您生气也理所当然。我也希望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我叹口气,手摸右脸颊那块痣。"啊,算了算了,就算我自言自语,别往心里去。"

她目不转睛看我的脸道:"确实,这几个月您身边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对此我们或许有几分责任。不过我想这恐怕是或迟或早总有一天非发生不可的。既然迟早总要发生,那么快些发生不是反而好些吗?我的确是这样觉得的。跟你说,冈田先生,事情甚至更糟糕哩。"

加纳克里他说要去附近自选商场采购食品。我递过钱,劝她外出最好穿得多少整齐些。她点点头,去久美子房间穿了白布衬衫和绿花裙子出来。

"随便拿您太太的衣服穿,您无所谓吗?"

我摇头说:"信上叫我全部扔掉,你穿是谁都无所谓的。"

不出所料,加纳克里他穿起来件件衣服都正相合身,合身得近乎不可思议,连鞋号也一致。加纳克里他穿起久美子的拖鞋出门去了。目睹她穿着久美子衣服的身姿,我觉得现实正进一步偏离方向,犹如巨大的客轮正缓缓转舵。

加纳克里他外出后,我倒在沙发后茫然望着院落。约三十分钟后,她抱着三个塞满食品的大纸袋搭出租车返回,动手为我做了火腿蛋和沙丁鱼色拉。

"您对克里他岛可有兴致?"饭后加纳克里他突然问我。

"克里他岛?"我问,"地中海的克里他岛?"

"对"

我摇摇头:"说不清,没专门考虑过克里他岛,兴致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

"没有和我一起去克里他岛的想法?"

"和你一起去克里岛?"我重复问道。

"说实话,我打算离开日本一段时间。上次您走开后我一个人在井底一直想这个问题。从姐姐给取这个名字时我就想迟早去一次那个岛。为此看了不少有关克里他岛的书。还自学了希腊语,以便将来能在那里生活。我有相当的存款,一段时间里生活不成问题。钱你不必担心。"

"你要去克里他岛加纳马尔他知道吗?"

"不,还什么也没跟加纳马尔他说起。不过,要是我说想去,姐姐不会反对,说不定认为那对我有好处呢。姐姐把我作为灵媒用了五年,但她并不单单是把我当作工具使用。在某种意义上,她是以此来帮助我恢复。姐姐认为通过让我在形形色色的人的意识或自我世界中穿行可以使我获得自己这一实体,我想。您知道么?这就是所谓自我模拟试验一类。

"想来,这以前我还一次也没有向谁明确提出过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干这个。说实在话,我也不曾想过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干这个。降生以来我就一直生活在以疼痛为中心的岁月里,设法与酷烈的疼痛共处几乎成了我生存的唯一目的。二十岁时自杀未遂倒是使得疼痛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又是深而又深的无感觉。我简直就是行尸走肉。厚墩墩的无感觉外套裹着我的全身,根本不存在可以称为我的意志的东西。在被绵谷升玷污肉体掘开意识之后,我获得了第三个我。然而那仍不是我自身。我不过取得了最低限度的容器,如此而已。而作为容器的我。在加纳马尔他指导下穿行在各种各样的自我世界。这就是我26年的人生。想象一下好了,26年时间我竟什么也不是。我一个人在井底下思考时恍然大悟:我这个人在如此长久的岁月里居然什么也不是!我不过是娼妇,是肉体娼妇,是意识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