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卡罗来纳 North Carolina(第9/16页)
死尸有多少,道路就有多长,马丁说。腐烂的尸体,被食腐的鸟兽吃得差不多的尸体,总是要换掉的,但道路一直在向前延伸。但凡有点儿规模的村镇,每一个都举办自己的星期五晚会,都以同样残忍的终曲闭幕。有些地方会把俘虏暂存在牢房,留待淡季、黑夜骑士空手而归的那一周再加以利用。
根据新法律,对受罚的白人一律施以绞刑,不做公开展示。不过有一个案子例外,马丁说,有个白人农夫收留了一伙有色人难民。他们在房子的灰烬里仔细搜检,却无法从他庇护过的那些人里挑出他的尸首,大火消除了他们肤色上的差别,让他们平等了。五具尸体全都挂到了路边,没有人对这样做实际上违反了法律而太过在意。
既然说起了白人遭受的迫害,他们便谈到了科拉关在阁楼密室的时限。“你明白我们的处境。”马丁说。
这里的废奴分子一直都在遭到驱逐,他说。弗吉尼亚或特拉华也许会容忍他们的煽动,但植棉州不会。拥有那种书报足以让你在监狱里蹲上一段时间,获释以后,你在城里也就活不长了。根据州宪法修正案,拥有煽动性作品,或帮助、教唆有色人的,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地方当局可以自由裁量。但在实际操作中,判决就是死刑。揪着被告的头发,把他们从家里拖出去。有些奴隶主,不管出于感情原因,还是某种涉及财产权的特殊观念,反正拒绝听命,他们被吊死了,那些好心的市民,把黑鬼藏进自家的阁楼、地窖和煤仓,他们的下场也一样。
逮捕白人的风头过去之后,有些城镇提高了举报白奸的赏金。人们检举商业上的竞争对手,陈年的世仇,还有邻居,详述昔日的交谈,回忆叛徒们如何表露过犯禁的同情。孩子们告发自己的父母,将女教师讲授的煽动性言论的种种特点对号入座。马丁讲了个故事,城里有个男人,多年来一直想摆脱妻子,但始终没有成功。在严密的监视下,她的犯罪细节虽然没有得到证实,可还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位绅士在三个月后便另娶了新人。
“他幸福吗?”科拉问。
“什么?”
科拉摆摆手。马丁讲的这些事情实在难以消受,竟然在她身上激起了一种古怪的幽默。
以前,巡逻队员随意进入有色人的房屋,搜寻奴隶,不管他们是自由的,还是受着奴役。现在他们的权力扩大了,可以敲开任何人的家门,寻找罪名,也会以公共安全的名义,做一番没有目标的抽查。执法者任何时候都可能登门,以同样的方式,拜访穷苦的猎户和富有的治安官。运货的大车和载人的马车在检查站被截停。云母矿只有几英里远,可就算马丁有胆子带上科拉一起逃跑,他们也不可能不受检查地迈出县界。
科拉认为白人不愿意放弃自由,即便是以安全的名义。根本没有什么不满和积怨,马丁告诉他,巡逻队的勤奋是各县人民的骄傲所在。爱国者夸耀自己多么频繁地遭到搜查,还能一直保持清白之身。容貌姣好的年轻女人受了黑夜骑士的拜访,已经促成了不止一桩美满的婚事。
在科拉出现之前,他们已经两次搜查了马丁和埃塞尔的房子。骑士们非常讨人喜欢,对埃塞尔的姜饼大加恭维。他们不曾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阁楼的天窗,但很难讲下一次他们还会遵循同样的路数。第二次来访让马丁退出了铁道的工作。科拉的下一段旅程尚无计划,同事们还没带话过来。他们得等待信号。
马丁再次为妻子的行为道歉:“你知道她吓得要死。我们听天由命。”
“你感觉像奴隶?”科拉问。
埃塞尔没有选择这样的生活,马丁说。
“你生来就是那样吗,像个奴隶?”
这句话给他们当晚的交谈画上了句号。科拉爬进密室,带着新鲜的口粮和一个干净的便壶。
她很快养成了每天的例行行动。考虑到种种局限,别的也没什么可干的。脑袋十几次撞到屋顶之后,身体便记住了行动的限度。科拉睡觉,蜷缩在椽子和椽子之间,仿佛这是一间狭窄的船舱。她远眺公园。她努力读书,眯起眼睛,借着窥视孔透进来的微光,尽量利用在南卡罗来纳中断的教育。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两种境况:早晨的艰辛,夜晚的苦难。
每个星期五,市民都要举办晚会,科拉便退到密室的紧里头。
大多数的日子,闷热难以忍受。在最要命的时候,她贪婪地吸着洞眼,活像水桶里的一条鱼。有时,她忘了留心水的定量,上午喝得太多,接下来的一整天便只能带着苦涩,呆望着水罐。那条该死的狗在水花里嬉戏寻欢。她快要热晕时,便拿脑袋蹭着椽子,颈子感觉就像厨娘艾丽斯准备晚饭时拧断的鸡脖子一样。她在南卡罗来纳往骨头上增加的肉量已不翼而飞。房东用女儿穿剩下的一条裙子替换了科拉的脏衣裳。简是个小细腰,科拉现在穿她的衣服都嫌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