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7/10页)
“那不是自行车吗?悦子回头这么说道。
“不是。”
三郎不知所措似的神情历历在目。
“是吗?刚才好像听见了铃声。”
她垂下了视线。三郎的粗壮的大赤脚和她的赤脚一样都被泥泞弄脏了。悦子感到满足了。
公路上依然没有汽车的影子。而且,混凝土的路面早已干了,只在这里那里留下了倒映着渡状云的水洼,好像是用白粉笔描画似的一道鲜明的线,隐没在顶着浅蓝色黄昏天空的地平线上。
“美代怀孕的事,你知道了吧?”悦子一边与三郎并肩行走,一边说。
“哦,听说了。”“听谁说的?”
“听美代说的。”
“是吗?”
悦子感到心跳加速了。她终于不得不从三郎的嘴里听到了对自己来说是最痛苦的事实。在这决心的底层仍然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希望,这促使她寻思:也许三郎掌握了确凿的反证呢?譬如,美代的对象是米殿村的某青年,这男人是个臭名昭著的流氓;譬如,尽管三郎屡次忠告美代,可美代就是不肯听这种忠告…一又譬如,同有妇之夫的农业工会职员犯的错误;等等。
这些希望与绝望,以现实的姿态交替地浮现在悦子的眼前。她畏惧于这个姿态的精神状态,促使她眼前的质问无限期地推迟触及核心的问题。这些东西,宛如潜藏在雨后清爽的大气中的无数快活的微粒子,宛如急于向新的结合雀跃的无数的元素。她的鼻腔里都嗅到这些东西透明的动向,尽情地领略开始发烧的脸颊肌肤的气息。两人沉默良久,继续在渺无人影的公路上行进。
“……美代的孩子…”悦子冷不防地说,“美代的孩子的父亲是谁?”
三郎没有回答。悦子等待着他的回答。他还是没有回答。沉默到了一定程度,势必带有某种意义。对悦子来说,等待这带有某种意义的瞬问,是难以忍受的。她闭上眼睛,又睁开了。毋宁说,不正是她自己被问住了?……悦子偷看了一眼低头的三郎的侧脸。他的侧脸在麦秸草帽下形成顽固的半面阴影像。
“是你吗?”
“是。我想是的。”
“你说‘我想是的’,是‘也许不是’的意思吗?”
“不。”三郎绯红了脸。他强作的微笑只扩展到某一角度就收住了,“就是我。”
面对这不尽兴的回答,悦子咬紧了嘴唇。她以为三郎的否定,哪怕是笨拙的谎言,一时的否定,也是对她应有的礼貌。在这难以取睫之中,她失去了自己所寄托的仅有的希望。悦子的存在,倘使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定的位置,那他就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坦白交代出来。根据谦辅和弥吉的断定,她也大致认定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实了。可是,她想知道的,不是三郎是孩子的父亲这个事实,而是想把更多的赌注押在可能否定这个事实的三郎的羞怯和恐惧上。
“是吗?!”一悦子疲惫似的说,话语有气无力,“所以,你是爱美代的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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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最难理解的是这句话了。对他来说,这句话仿佛是距自己很遥远的、特别定做的、属于奢侈的词汇的。这句话里似乎有什么剩余的东西,不切实的和超出限度的东西。虽说他和美代联结在一起,是一种切实的关系,但不一定是永恒的关系。正因为这种关系是被放置在一个半径里才不得不互相联结在一起,一旦脱离半径之外,就会像再也不能互相吸引的磁石一样。在这样的关系中,他觉得爱这个词似乎太欠妥了。他估计弥吉可能破坏美代和自己的关系。然而,这种关系并没有使他感到痛苦。即使他被告知美代怀孕了,这个年轻的园丁也全然没有自觉到自己要当父亲。
悦子的追问,迫使他勾起了种种回忆。他记得悦子来到米殿村约莫一个月光景,一天,美代遵弥吉之命到堆房去取铁锹。铁锹夹在堆房的紧里首,怎么也拔不出来。她就去把三郎唤来,三郎去把铁锹拔了出来。这时,美代大概是打算帮在使劲拔铁锹的三郎一把吧,她把头钻到三郎的胳膊下,支撑着架在铁锹上面的旧桌子。在夹杂着霉味的臭气中,三郎嗅到了美代涂抹在脸上的雪花膏的强烈的香味儿。他要把拔出来的铁锹递给美代,美代没有接受,呆呆地仰望着他。三郎的胳膊自然而然地伸过去把美代抱住了。
那就是爱吗?
梅雨行将过去。在像被压迫的俘虏般的季节即将结束之时带来的闷热的焦躁引诱下,三郎一时冲动,打着赤脚从窗口跳进了深夜的雨中。他绕过房子的半周,叩响了美代的卧室的窗。他的习惯于黑暗的眼睛,清楚地辨认出玻璃窗里明显地浮现出了美代的睡脸。
美代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正在从窗外窥视的三郎那背光的脸,和那排洁白的牙齿。平日动作缓慢的这个少女,现在却敏捷地把卧具推到一旁,跃起身来。睡衣前襟敞开,露出了一只Rx房。这只犹如拉满的弓似的Rx房,甚至令人联想到是不是由于Rx房的力量才把睡衣前襟敞开的。美代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地把窗户打开。照面的三郎默默地指了指沾满泥泞的脚。她便去拿来了抹布,让他坐在窗框上,亲自给他擦脚.这就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