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第8/10页)
说罢,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什么万世的伙伴!”
“是遥望……”
他恢复了认真的表情,把视线投向遥远彼方的邻村,背诵敕谕似地背诵起来了。邻村是块小盆地。战争期间,陆军航空队的基地就设在这里,将校军官们是从这里的牢固而隐蔽的建筑物往返萤池飞机场的。那边小河畔栽有樱树。兴建了一所拥有小巧整洁庭院的小学。小学里也栽有樱树。可以看见两三个孩童玩架在沙池上的单杠。看上去恍如被风吹而翻动着的小小的废团线。
三郎背诵的,是这样一首诗:
遥望万世的伙伴
主旨糊涂不明白
不曾告知何道理
委实难怪不明自
此番神灵显尊态
仿佛对我来细说…
“战争期间,这首诗歌是被禁止的。因为‘遥望万世的伙伴,主旨糊涂不明白’,从逻辑来看,就把天子也包括在内了。据说,是情报局禁止的。”弥吉表现出他的学识渊博。
……游山这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此后过了一周,三郎按往年惯例请了三天假去天理参加四月二十六日的大祭祀。他在故乡的教会集体宿舍与母亲相会,一起去参拜大殿。悦子没有去过天理。她曾听说:这座雄伟的大殿是用全国教友的捐赠和称作“桧新”的义务劳动建造起来的。大殿正中央筑有一名叫“甘露台”的坛,据说一旦世界末日就会降下甘露的这个坛,每到冬天,风就会夹着几片雪花,从它的上方天窗似的通风口的屋顶上飘落下来。“桧新”……这个词,含有新木的香的意思,含有光明的信仰和劳动的喜悦的反响。据说,上了年纪不堪劳动的人参加时,就让他们用手绢包土运送……
悦子心想:……这些事都无关紧要。三郎不在仅仅三天,不管怎样,对我来说,他的不在所带来的感情,才是真正的新的感情。
犹如园艺师把精心栽培的大桃子放在掌心上掂量时的愉悦一样,我也把他的不在放在掌心上掂量,以此为乐。若闻这三天他不在是不是会寂寞呢?决不会的。对我来说,他的不在,仿佛是一种充实而新鲜的有分量的东西。这就是喜悦。家中的每一角落,我都能发现他的不在,诸如在庭院、工作室、厨房,以及他的寝室……
……他的寝室那扇外凸窗户上晾晒着棉被,是藏青色粗布套的薄棉被。悦子到屋后的地里去摘小松叶,准备晚餐做凉拌芝麻小菜用。三郎的寝室朝西北,下午夕晒。连室内深处的破隔扇上也洒满了阳光。当时,悦子走过去,不是为了窥视室内,而是被夕照中飘逸着的淡淡气味、像俯卧在向阳处的小动物散发出的气味所吸引。
她自然地站在棉被旁,久久地站在那稍稍磨损的结实的粗布发出皮革似的气味和光泽中,仿佛触摸到有生命的东西似的,稀奇地用手指去按了按它。手指感觉到棉花已晒得松软,内里充满了暖烘烘的弹力。悦子离开那里,从经常来往于屋后田地的柯树荫下的石阶慢慢走了下去……
……于是,悦子等得不耐烦,好歹再次进入了梦乡。
10
燕窝空了。昨天以前确实还有燕子在。
二楼谦辅夫妇的房间,朝东朝南开着两扇窗。夏季里,一窝燕子就在门厅的檐下搭窝,从朝东的窗可以望及,它已成为熟悉的景致。
悦子到谦辅的房间还书去,她凭依在窗栏杆的时候,发现了这种情况,说:“燕子已经全飞走了。”
“比这更重要的,就是今天可以望见大阪城哩。夏天空气混浊,是不容易望见的啊。”
谦辅将这之前躺着阅读的书台上,然后打开了朝南的窗,指了指东南方地平线上的苍穹。
从这里眺望大阪域,它不像是建在坚实的土地上,倒像飘浮在空中,浮游在空中。空气清澄的时候,从远处似乎可以望及城楼的精灵摆脱了城楼的实体,袅袅上升,居高临下环视四方的姿影。大阪城的天守阁映现在悦子的眼里,犹如漂流者屡屡出现错觉似的,是梦幻般的岛影。
悦子心想:那里大概没有人居住吧?说不定埋没在灰尘中的天守阁里,也有人居住呢。
下了没有人居住的论断,她好歹才放下心来。这种不幸的想像力,甚至弓I起她揣摩臆测远方的古老的天守阁是不是有人居住……
这种想像力,经常来威胁她那什么都不想的幸福的根据。
“悦子,你在想什么呢?是想良辅的事?还是……”坐在外凸窗户边上的谦辅说。
这声音——与往常迥异——不知怎的,昕起来酷似良辅的声音,悦子受到这突然的袭击,吐露了真言。
“刚才嘛,我在想那座城楼里是不是有人居住呢。”
她含着淡淡的笑,刺激了谦辅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