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3/4页)
其次,阿斯塔菲耶夫散文艺术的另一个特点是自述体叙述风格,强大的主观抒情激流在作品中汹涌澎湃。作家往往使用第一人称手法,直率真挚地表达对生活的热爱,对大自然的赞美,讴歌人的善良和纯洁,贬斥丑恶现象。作家敞开心扉,倾听大自然和人世间的欢笑和哭泣,以他人的欢乐为自己的欢乐,以他人的痛苦为自己的痛苦,在作品中宣泄个人的情感和体会,有独到的感染力,能够在读者当中引起共鸣和反响。阿斯塔菲耶夫散文作品中的 “干预效应”异常强烈,人们会随着他的诗意的目光看待世界和人生、大自然和万物,也会切实地感受到他的爱与恨、喜与怒,甚至他积淀在心底的忧愁和悲戚。作家为人类破坏自然、滥捕滥杀鸟兽、肆意砍伐森林而大声疾呼。在铺满死鸟羽毛和残骸的林间小路上,他一边行走一边哭泣,他悲愤地请求人们仁慈些、再仁慈些;他无限同情一个断了腿的姑娘;他怜悯一株被冻死的天竺葵;他为一个蒙冤受难的天才医生而愤愤不平;他作为一个参加过反法西斯战争的老战士呼吁反对新的战争;他无情地针砭时弊……
如果说第一个艺术特点——拟人观表明了作家是一位天才的写生画家和浪漫诗人的话,那么,这第二个艺术特点则说明他在人生和社会舞台上纵横驰骋,是一位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公民作家。
第三个特点,是作品具有鲜明的色彩感和音乐性,具有浓郁的西伯利亚地方特色。阿斯塔菲耶夫的艺术调色板上色彩纷呈,应有尽有,他运用笔墨的功夫别具匠意,浓淡相宜。他所描绘的大麦田、小麦田和黑麦田,在同一时间各有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季节里亚麻田上或是蓝花漫漫,或是黄花灿灿。读着这些篇章,脑屏上会叠化出一幅幅柔媚的田园风光,给人以赏心悦目的视觉形象。阿斯塔菲耶夫的作品中还能够听到令人心醉神驰的音乐。胡蜂、熊蜂、野蜂、黄蜂的四重唱,夜莺和云雀各具特色的独唱……有时候,一篇散文就好比是一部动人心弦的乐曲。《多姆大教堂》、《亘古哀音》里浑厚的教堂钟声,响彻大地的慷慨悲歌,从字里行间飘溢而出。在展示其他主题时,一些语句也同样充满音乐感。无论是小鸟的啁啾、螽斯的鸣叫,无论是遣词造句时行云流水般的和谐畅达,也无论是一段段一行行文字中的节奏和表现出的力度,都仿佛是优美的音乐。色彩感和音乐性使作品具有“声”“像”并茂的艺术感染力。
这里还要指出,作家多年来植根于西伯利亚的文学沃土,他笔下的人物、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飞鸟野兽……都散发着浓郁的西伯利亚气息。阿斯塔菲耶夫刻意雕琢语言,恰如其分地运用了民间口头文学词语、西伯利亚方言词,使之与规范的文学语言融为一体,文通字顺而且丰富多彩。坚实的生活基础,过细的洞察力使他有可能积累起难以悉数的词汇,心手相应地加以熟练运用。他写雾时,那并不是单调乏味的一团云烟,他笔下的雾形状多样,颜色不同,甚至有动作和感情,雾是栩栩如生的。他写鱼时,鱼的个性跃然纸上,活灵活现:鱼儿有恭顺听话的、专横霸道的、恃强凌弱的、机灵狡猾的、憨头憨脑的……
概括起来说,可以毫不夸张地认为,阿斯塔菲耶夫的创作扎根于俄罗斯文学丰腴的土壤之中。他娴熟自如地运用自述体叙述,可以追溯到果戈理、列斯科夫自述体作品的复调和多功能性。他的散文诗体裁使人联想到屠格涅夫和普里什文。他的童年题材作品又有列·托尔斯泰和马·高尔基同类题材作品的影响。阿斯塔菲耶夫在继承俄罗斯文学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他善于细致入微地观察,勤于深沉的思考,对生活中的某些现象能够进行哲理性的综合和概括,以压缩的篇幅,囊括大量的内容,蕴蓄充实。他的许多散文作品具有弹性、可移性,但是作品中共同的主旋律是对人生意义的探讨和求索,对人类命运的思虑和卓见。这一切使阿斯塔菲耶夫不仅在俄罗斯文学界,而且在世界文坛上也占有一定的地位。
1992年的日历撕下了最后一页,我们也在散文集的译稿上点上了最后一个句号。这一年多时断时续的翻译过程,也是我们对作家的作品进一步加深理解、努力探索准确表达的过程。阿斯塔菲耶夫的有些作品并不是只靠字面理解就能较好地翻译出来的,往往需要寻觅一种感觉,捕捉一种情绪。为了做到这一点,有的时候一个句子有几种方案,一篇短文要推倒重来,反复重译几次。当夜半更深,万籁俱寂,搜尽枯肠却又找不出自己满意的译法时,面对案头摊放的参考书、词典,望着眼前的一盏孤灯和窗外黑黢黢的楼房、树木,真觉得译事太艰难、太清苦了。每当这样的时刻,作家的精神便来提示我们,作品的“魂”便来紧紧地牵系着我们和这位老作家,于是我们又感受到了鼓舞,只能向前、向前。于是困惑的情绪为之一扫,笔下仿佛又有了八面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