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说的谢谢(第3/3页)
这些信中充满忧伤追悔的语气,为了安慰这位可怜的母亲,我读的时候语调凄惨。我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些信当中竟偶然读到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妈妈!你寄给我的邮包,我与别人一起分享了。事情是这样的:我在伐木场干活。冬天林子里还剩下了一些花楸果,大伙儿都吃,我也跟着吃了些,结果胃肠受了寒,病情很重,是肠梗阻。大家把我从林子里抬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人事不省了,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样子,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了。我的病床旁边站着一位高个子的白发老人。他说:‘傻丫头,干吗要啃冻花楸果吃呢?想糟蹋身子,是不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很虚弱。已经给我做了手术,及时救了我的命,不然我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和你们了,我亲爱的爹娘。老医生总是骂我,骂个不停,不过已经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是善意的。他问我肚子上的刀疤是怎么回事,我说那是做阑尾手术留下的疤痕,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又问:在什么地方做的手术,我说是在伊加尔卡市。就在那个时候,亲爱的妈妈,老医生的脸刷地一下变了颜色。他问我是不是还记得是谁做的手术。我说,当然不会忘记,是伊凡·伊凡诺维奇·萨别里尼科夫大夫。全伊加尔卡市都认识他、尊敬他。
我尽力回忆,还是认不出来。亲爱的妈妈,他当时告诉我他就是那个伊凡·伊凡诺维奇·萨别里尼科夫,他根据我的手术疤痕认出我是伊加尔卡市人。他说,每一位真正的外科医生都有自己的手法。我虽然粗暴生硬,现在也依然这样,但是给患者做手术却是从来不粗心马虎。我尽量把‘切缝’缝得针脚小些,整齐些。他就是用‘切缝’这个词儿的。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亲爱的妈妈,我们俩都哭了。我躺在病床上,满脸泪水,他站在病床旁,不住地擦眼角,我们好像是亲人相逢,挥泪并不难为情……我倒是没有什么,可是他,他曾经是一个多么有力的强者啊!
后来他生气了,吩咐我不许再哭了,他说,哭天抹泪的对身体有害,说完就立刻走开了。但是,他后来经常来看望我。不只是有事的时候才来。我开始渐渐恢复。有一次我鼓足了勇气,悄悄地问他:伊凡·伊凡诺维奇,您是一位诚实的人,一位大好人,又有这么髙超的医术,您怎么也沦落到这里来了呢?
他仿佛困惑,陷入了沉思,然后告诉了我,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心情十分痛苦:‘由于诚实,才落到了这个地步。我曾经在卫生营里当外科军医,当时很想救一位高级首长的生命。卫生营的领导坚持要把受伤的首长送往军医院,可是他已经毫无希望了,根本送不到医院就会在半路上死去。那时候,我冒了一次险。首长……死在我们卫生营的手术台上了……’
妈妈,我和我们的伊加尔卡市的医生伊凡·伊凡诺维奇·萨别里尼科夫就是这样不期而遇的。您寄给我的邮包我和他分享了。他本来什么都不要,可是他太虚弱了,最后同意收下了我送给他的东西。他让我在医院里一直往到身体已经很硬朗的时候。出院时他开玩笑说:我的老乡,现在你已经是两次接受我的洗礼了——你将会长寿!他的精神振作,可是我看得出他在这里日子过得很艰难。有谁轻松呢?那些窃贼,那些社会渣滓轻松吗?不过,要感谢上帝,他的刑期快满了,已经快到十年了。也许他还能经受得住,在他获得自由以后,还能够给人们治病……”
伊凡·伊凡诺维奇!伊加尔卡的医生!我愿意相信,灾难已经结束,您现在正生活在我们辽阔国土上的某个地方。你已经进入垂暮之年,可您仍旧锐意不减,精爽不衰。您可能还会想起年轻的伊加尔卡市和城郊的那座木结构的医院,您在那里治愈了无数劳动者,您曾经使一个断了腿的小家伙重新站了起来。
我向您致敬,并向您道一声迟说的“谢谢”!
[1]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州的伊加尔卡市地处北纬67°30',是一个港口城市,距叶尼塞河注入北冰洋的河口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