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4页)
“说的是啊。古贺先生说,为了加薪到外地去工作,还不如原封不动待在老家呢。这儿既有老宅,又有老母,请求校长通融。可校长说,这事儿已经定了,连接替古贺先生的人都有了,已经无法更改。”
“啊?这不是欺负人吗?可恶!如此说来,古贺老师并不愿意去。怪不得我觉得奇怪呢,为了多挣五块钱而甘愿到深山里去与猴子为伍,天底下哪会有这样的傻帽儿呢?”
“傻帽儿?小先生,傻帽儿是啥意思?”
“甭管它啥意思了,这根本就是‘红衬衫’的诡计!太卑鄙了,简直是背后捅刀子。还说什么要给我涨工资,这像话吗?谁要他涨工资了!”
“小先生您要加薪了吗那摩西?”
“是他说要给我加。我去回绝他。”
“干吗要回绝呢那摩西?”
“一定要回绝!婆婆,那‘红衬衫’是无耻之徒,是卑鄙小人!”
“他卑鄙他的,至于要给您加薪,您就一声不吭拿着呗那摩西。年轻人就是好冲动,等到上了年纪回想起来,就会觉得当初要是不那么冲动该多好。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那摩西。听我老婆子的劝,那‘红衬衫’先生要给您加薪,您就说声谢谢,拿着就是了那摩西。”
“你这么大年纪就别多管闲事了。加不加也是我的工资,跟你不相干。”
被我这么一抢白,房东婆婆闷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这时,房东爷爷正拖着九转十八弯的长腔唱谣曲呢。要说谣曲这玩意儿也真是古怪,不就是给原本读得懂的东西加上一些别扭的曲调,存心叫人听不懂的损招吗?真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津津有味地哼唱谣曲的房东爷爷到底是什么心态。反正我眼下是顾不上琢磨什么谣曲的。
红衬衫说要涨工资,虽说并无此迫切需求,但考虑到那钱闲着也是闲着,不拿白不拿,所以我当时才应承下来。谁知这钱是强行从一个不愿意调离的人头上硬刮下来的,既然是这样,我还能恬不知耻地笑纳,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吗?本人已经表示希望维持原状,还非要将他发配到延冈去,这到底是何居心呢?即便是太宰权帅[8]也只是贬至博多[9]嘛。还有那个河合又五郎[10],杀了人不是也只逃到了相良吗?别的暂且不说,我还得去找红衬衫,先把加薪的这事儿给回绝了,否则我于心难安。
套上小仓料子的裙裤,我就出门了。来到红衬衫家那扇气派的大门前,我站定身躯,大叫一声:
“有人吗?”
出来接应的还是他弟弟。见了我之后,那小子的眼神显出些许诧异,似乎在问:你怎么又来了?
一天两次也好,三次也罢,只要有事,我就来!说不定还会在半夜三更将你们全叫醒呢。别以为我是来拍教头马屁的。我可是来拒绝加薪的。我正寻思着,那小子说家中有客。我说只要在这大门口见一面就行,快去叫他出来。于是那小子便进去了。
我看了看脚边,见地上有一双衬着草垫的薄底前倾低齿木屐。屋子里又传来了“啊呀,太棒了”之类的说话声。我立刻意识到,所谓“有客”云云,来的肯定是马屁精。要不是马屁精,谁会这么大惊小怪地尖叫呢?要不是马屁精,谁会穿这种江湖艺人才穿的木屐呢?
过了一会儿,红衬衫手持一盏煤油灯来到门口,说:
“进来吧。没外人。来的是吉川君。”
我说:“不,在这儿说两句就行。”
我打量了一下红衬衫的脸蛋,发现他的脸红得跟金太郎[11]似的,可见他正跟马屁精饮酒取乐呢。
“之前,你说要给我加薪,现在我改主意了,所以前来回绝。”
红衬衫将煤油灯往前递了一点,自己躲在后面端详我,像是事出突然,不知该如何答复,只好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是难以理解这世上怎么还有人会跑来拒绝加薪呢,还是震惊于即便要拒绝也大可不必刚回去就即刻返身前来?抑或这两种因素兼而有之吧。反正他微微张开着嘴,呆呆地站着。
“当时我答应加薪,是因为你说古贺君自己要求调任……”
“是啊,完全是他自己提出的呀。”
“不对!他是想留在这儿。不涨工资也无所谓,他希望留在老家。”
“你是听古贺君这么说的吗?”
“那倒不是,我不是听他本人说的。”
“那么你是听谁说的呢?”
“我的房东婆婆从古贺君的母亲那儿听来告诉我的。”
“哦,那就是你的房东婆婆说的喽?”
“嗯,是这么回事儿。”
“不好意思,你这话就不大对头了。听你这么说,似乎是宁肯相信房东婆婆的话,也不相信我这个教头的话。可以这么理解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可见文学士这玩意儿到底也不是吃素的,他会歪里邪气找出你的茬子,不依不饶地展开反攻。以前我爸老说“你小子毛毛躁躁的,不行不行”,如今看来还真没说错,我做事确实有点毛躁,刚一听房东婆婆的话就立马蹦了起来,也没去找老秧瓜君或他母亲详细了解一下情况。所以眼下被这文学士将了一军,就有些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