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6页)

“那照你说,豪猪和红衬衫,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豪猪是啥玩意儿那摩西?”

“豪猪就是堀田先生呀。”

“要说强悍当然是堀田先生强悍了,可红衬衫先生是学士啊,很有才干的吧那摩西。再说,要论待人亲切的话,也得数红衬衫,可又听说学生们都喜欢堀田先生那摩西。”

“那到底谁是好人呢?”

“当然是每个月挣钱多的更了不起了那摩西。”

我知道就这么问下去,问到猴年马月也不会有个痛快结论的,只得作罢。

两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刚从学校回来,房东婆婆便笑盈盈地来到我的房间。

“让您望眼欲穿的东西,终于来了。”

她递给我一封信。

“您慢慢看吧。”

说完,她飘然而去。

我拿起信来一看,见是阿清婆寄来的。信封上贴着两三张小标签,仔细看了才知道,这封信先是从山城屋转到依尬银那儿,再从依尬银那儿转到萩野这儿。不仅如此,还在山城屋滞留了一个星期左右。难道说因为那儿是旅店,连书信上门也非得留宿几天吗?

我打开信封一看,发现信很长:

收到了少爷您的来信,本想回复,不巧的是我感冒了,躺了一个星期左右。另外,我也不像如今的小姐们那样能读会写,就是这般蹩脚的字,我也写得费劲。也想过是否让我外甥代笔,可又觉得难得给少爷写封信,不亲自动手对不住您。所以我特意打了草稿,反复修改后才誊清的。誊清花了两天,可草稿竟花了四天呢。或许少爷您读着仍觉得费劲,可我已经竭尽全力,您一定要把信从头到尾全部读完。

以上仅仅是开场白,紧接着,拉拉杂杂地竟然写了四尺来长[5]。嗯,读起来果然挺费劲,不仅仅是由于字写得难看,更麻烦的是全篇基本都是用平假名书写[6],弯弯扭扭,连绵不断,分不清哪儿是头哪儿是尾。光是断句就叫人望而生畏了。我是个急性子,要在平时,即便给五块钱要我帮忙读一读这样的信,我也会断然拒绝。此刻我却十分认真,居然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读是读完了,可力气尽用在辨认字迹上了,意思连贯不起来。没办法,只得从头开始重读。

这时的房间里有点暗,比起先前更不容易阅读了,于是我出了房间,坐在檐廊上恭敬拜读。

初秋的风摇动着芭蕉叶,直接吹到我裸露的肌肤上,返回时又将我正读着的信纸卷向院子,将四尺来长的信纸吹得哗啦啦直响,仿佛只要一松手,就会立刻飞到树篱笆上去。我顾不了这许多,只管往下读:

少爷您性子是直,跟快刀剖竹筒似的,可太过火爆,所以叫人放心不下呀——您随便给人取绰号,这可不好啊,会招人嫉恨的。您不能乱叫这些绰号呀,要是已经取了,写信告诉我就好——乡下人都很坏,不可大意啊。要不,会吃大亏的——天气肯定也没东京好吧?睡觉时当心不要着凉,得了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少爷的来信太短,搞不清您那儿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下次写信至少也要写这封信的一半长吧。您给了客店五块钱小费固然不错,可自己够不够用呢?去了乡下,钱是唯一可倚靠的了,您要尽量节俭一些,不要到了关键时刻出问题——您手头没有零花钱了吧?我这就给您汇十块钱去——之前少爷您给了我五十块钱,我原本想等您回东京成家时贴补贴补的,所以一直存在邮局里呢。即便汇出十块钱,还有四十,不要紧的。

嗯,要不说女人心细呢,阿清婆想得太周到。

正当我坐在檐廊上展开信纸,陷入沉思的当口儿,房间的隔扇拉开,萩野老婆婆端着晚饭进来了。

“还在看呐?真是一封长信呀那摩西。”

“嗯,宝贵的书信嘛,所以要让风这么吹起一段读一段,吹起一段读一段。”

老实说,我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回答些什么。说完,我就坐到食案前一看,今晚又是煮红薯!要说这一家比起依尬银来,确实待人亲切、诚恳、有品味,美中不足的是:伙食太差。昨天是红薯,前天是红薯,今晚又是红薯。不错,我是说过非常喜欢吃红薯,可这样接二连三天天吃,迟早会要我小命的呀。我还嘲笑人家老秧瓜君呢,用不了多久,我自己也成了老秧瓜先生了。这种时候要是阿清婆在我身边,肯定会端上我喜欢的金枪鱼生鱼片,或者是涂了甜汁的烤鱼糕。可我如今落到了一贫如洗的吝啬鬼士族手里,还能怎样呢?只好自认倒霉了。看来不论从哪方面考虑,我都不得不同阿清婆生活在一起啊。要是在这所鬼学校久待下去的话,干脆将阿清婆从东京叫来吧。天妇罗的荞麦面不能吃,米粉团子不能吃,再加上房东天天做红薯,搞得我面黄肌瘦的,看来教师这一职业还真不是人做的。与之相比,禅宗和尚的口福要好得多——我消灭了一盘红薯后,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两个生鸡蛋,在饭碗口磕开,好歹将晚饭对付了过去。不吃点生鸡蛋补充下营养,谁扛得住一星期二十一节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