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5页)
我在小川町寄宿时住二楼,一楼住着个法律学校的学生,为这事曾提出过强烈抗议,说“这是个坏毛病”。这个学法律的家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嘴巴却很能说,屁大点事儿,居然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了。
我说:“发出咚咚声响能怪我的屁股吗?分明是这房子的建筑质量差嘛。你要抗议就找房东抗议去,关我屁事!”
一顿抢白就将他给噎了回去。
不过,这间值班室可不在二楼上,随我怎么摔屁股蹲应该都没有后顾之忧。事实上如果没有痛痛快快地“咚”一下再躺平,我是找不到睡觉感觉的。
啊,真痛快呀!我躺下后,尽情伸直了双腿,谁知一伸腿,立刻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跳到了我的脚上,刺乎乎的,不像是跳蚤。我大吃一惊,双脚在毛毯下抖搂了两三下,可这么一来非但不管用,刺刺的玩意儿还迅速增多了。小腿上有五六个,大腿上有两三个,屁股底下“噗嗤”一声压扁了一个,还有一个径直跳到了我的肚脐眼上!——这可就越发吓人了。我立刻爬起身来,一把掀起毛毯甩到身后,只见从被窝里飞出了五六十只蚂蚱。不明所以的时候,心中难免有些惊慌,可一旦知道了是蚂蚱在捣乱,我的脾气就上来了。好你个小小的蚂蚱,竟然也敢来吓唬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我猛地抓起枕头拍打了两三下,但由于它们个头太小了,我使的劲儿不小,效果却不大。没办法,我只好重新坐回被褥上,像大扫除时卷起席子拍打榻榻米一样,在附近一带胡乱拍打了一阵。蚂蚱们受了惊,随着枕头的势头直往上蹦跶,刹那间撞了我一头一脸,肩膀上、脑袋上、鼻子上全都落满了蚂蚱。沾在脸上的蚂蚱自然不能用枕头来扑打,于是我用手抓起后再使劲儿扔出去。可恼的是,不管我怎么用力,蚂蚱撞上的都是蚊帐,而蚊帐只会轻轻一荡,并无强烈的反弹。蚂蚱撞上蚊帐后便沾在上面,竟然毫发无损。
折腾了半个钟头,才总算将蚂蚱消灭干净。我找来一把扫帚将死蚂蚱扫出去。校工问出了什么事,我怒斥道:
“还问我出了什么事呢!天下哪有在被窝里养蚂蚱的?混蛋!”
他申辩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说声不知道就没事儿了吗?”
我将扫帚往廊檐外一扔,那校工便战战兢兢地扛着扫帚回去了。
我立刻让寄宿生派三个代表过来,结果一共来了六人。管你们是六个还是十个呢,难道还怕你们人多不成?我穿着睡衣,撸起袖筒子就跟他们开始了谈判。
“说!干吗要将蚂蚱放到我被窝里?”
“蚂蚱是个什么玩意儿?”最靠前的一个家伙说道,一副故作镇静的模样,叫人看着就来气。这个学校从校长到学生全都是一路货,说起话来喜欢拐弯抹角兜圈子。
“连蚂蚱都不懂吗?行啊,我就让你们开开眼吧。”
说是这么说,不巧的是刚才我打扫得太彻底,竟然连一只都没剩下。我叫来校工,吩咐他:
“快去把刚才的蚂蚱拿些回来。”
校工说:“已经扔到垃圾堆里去了,要捡回来吗?”
“快去呀。”
校工拔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用纸托着十来只回来了。
“对不住您了,黑灯瞎火的只捡到这么几只。明儿个天亮了,再给您多捡些回来吧。”
这校工也是个笨蛋!
我提溜起一只来给学生们看。
“看好了!这就是蚂蚱。长这么大个儿,连蚂蚱都不知道,像话吗?”
谁知话音未落,最靠左的一个圆脸蛋傲然反驳道:“您说的那玩意儿,是稻蝗那摩西。”
“混蛋!稻蝗也好,蚂蚱也罢,还不是一回事儿吗?你们跟老师说话也老是这么‘那摩西’‘那摩西’的,算是怎么回事儿?吃烤豆腐串的时候才就着菜饭[2]呢。”我反击道。
“‘那摩西’跟‘菜饭’可不是一回事儿呀那摩西。”
这帮家伙无论说什么都甩不掉“那摩西”,可恶!
“别管是稻蝗还是蚂蚱了,说!干吗要放到我的被窝里?难道是我让你们放的吗?”
“没人放呀那摩西。”
“没人放怎么会在我的被窝里?”
“稻蝗喜欢暖和的嘛。多半就是它们自个儿钻进去的那摩西。”
“胡说八道!蚂蚱自个儿钻进去?蚂蚱怎么可能自个儿钻进去呢?快说!干吗要如此捣乱?”
“什么快说慢说的,没干过的事情又怎么说呢那摩西。”
真是一帮阴险卑鄙的小人!既然不敢承认,那当初就别干呀。只要不是铁证如山,就拼命抵赖——很明显,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我上初中那会儿也没少淘气,但受到追究时,逃避、退缩等卑劣行为是从未有过的。干了就是干了,没干就是没干,有什么好赖皮的?所以我再怎么淘气,内心依然洁白无瑕。倘若要靠说谎来逃避惩罚,那从一开始就别淘气呀。说到底,淘气跟受罚是密不可分的。应该说,正因为会受罚,淘气的时候才让人激动嘛。光想着淘气而不愿意受罚,这哪儿成呢?这分明是一种劣根性嘛。借了钱而不还,不就是这种家伙毕业后会干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