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3/6页)

但艾塞尔最喜爱的地方还是新开幕的国家航天博物馆,在那里,他可以目不转睛地凝视“圣路易精神号”(Spirit of St.Louis林白驾驶飞越大西洋的飞机)和约翰·格伦(John Glenn,第一位环绕地球飞行的美国航天员,后担任国会议员达24年,1998年以78岁高龄重返太空飞行)的“友谊七号”,用食指触摸月球遗迹,虔诚之惰宛如从圣龛取水。

皮姆从未见他做这些事。他只在事后听说。他们的做法是把包裹留在衣物寄存处的不同锁柜里,然后在黑漆漆的萨谬尔·兰格利(Samuel P.Langley,1834-1906,美国航空科学家)电影剧场里,趁银幕播映的炫目光芒让所有观众眩晕地抓紧扶手时交换钥匙。

而远离华盛顿耳目的地方呢,汤姆?我应该先告诉你什么?硅谷。或许,和旧金山南方的西班牙小村庄,有穆古似的僧侣在晚饭后唱素歌(Plainsong,齐唱而无伴奏的圣歌)给我们听。或者是棕榈泉的死海景观,那里的高尔夫球车有劳斯莱斯挡风板,摩岬山俯瞰着我们围墙高耸的汽车旅馆的淡彩石灰与人工礁湖,非法的墨西哥劳工背着背袋巡梭草地,吹开足以触怒我们那些百万富翁同胞敏感神经的有碍观瞻的落叶。你能想像艾塞尔看见用来滋润沙漠空气、在脸上裹着绿泥做日光浴的人身上吹洒微细水雾的户外空调机时,有多欣喜若狂吗?我应该告诉你我们参加棕榈泉人道协会的狗儿认养晚宴,庆祝皮姆获悉隐形轰炸机鼻锥的最新蓝图吗?那些梳理整齐佩戴蝴蝶结的狗儿是如何被带上舞台,让充满人道精神的女士收养,每个人都泫然欲泣,仿佛它们是越南孤儿?全天播送的《圣经》基本教义电台频道描述基督教的上帝是财富之冠,因为财富是共产主义的敌人?

“上帝的接待室”,他们如此称呼棕榈泉。

这里每五个居民就有一座游泳池,而几小时的车程之外就坐落着全世界最大的杀戮工厂(意指位于棕榈泉附近沙漠地带的武器研发实验室)。这里的产业就是悲悯与死亡。

那天晚上,还不知道退休盗匪与年老喜剧演员也是此地养老宫成员的皮姆和艾塞尔,把间谍这一行也加进本地产业的名单之列。

“我们不该再这么张扬,马格纳斯阁下。”

艾塞尔在他们那间六百美金一个晚上的套房里,虔敬地默默审视皮姆呈现的成果说,“我想我们也该退休了。”

我应该告诉你,迪斯尼乐园与另一间有圆形银幕、为我们展现美国梦的电影放映室吗?我能让你相信,皮姆与艾塞尔看见逃离欧洲迫害的难民,在评论员所说的万国之邦与自由乐土的美国土地上立足时,流下真心的眼泪吗?我们深信不疑,汤姆。皮姆一直到现在都还相信。皮姆这一生从未感觉到更大的自由,直到瑞克去世的那一夜。他一直努力想让自己去爱的这一切事物,在他周围的这些人们早已身体力行去爱。他们愿意让自己对陌生人敞开胸怀。骗术只是用来掩饰他们的天真。幻想很狂热,但从未主宰他们。有随外在事物摆荡的能耐,却仍能保有主权。艾塞尔也爱他们,但他并不确信他的情感能得到回报。

“华斯勒正在筹组调查团,马格纳斯阁下。”

有天晚上在波土顿充满殖民地高贵风情的丽池饭店吃饭时,艾塞尔提出警告,“有几个不成才的叛徒到处嚼舌。我们该抽身了。”皮姆一句话都没说。他们穿过公园,看着池塘里的天鹅船。他们坐在一间陈设简单气氛紧张的爱尔兰酒馆,周遭喧腾着英国人早已遗忘的罪行。但皮姆还是拒绝开口。几天之后,他到耶鲁大学拜访一位偶尔提供消息给“公司”的英国院长,却发现自己站在美国英雄的雕像前。纳桑·黑尔(Nathan Hale,1755-1776,美国独立战争英雄)被英国人以间谍罪吊死。他的双手绑在背后。在他下方镌刻着最后的遗言:“我惟一遗憾的是,我只有一条命可以为国牺牲。”

在那之后几个星期,皮姆心情低到谷底。

皮姆念念有词。皮姆走来走去。皮姆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手臂紧贴两侧,手掌张开,像是准备起飞或游泳。他蹲坐下来,肩膀抵住墙。他抱住绿色档案柜,使劲摇着,柜子在他的臂膀里跌跌撞撞,像是快要压扁他的老爷钟似的,烧盒在柜子顶端摇晃跳动说:“把我拿走!”他发誓,全在他的脑海里。他不停说话,全在他的脑海里。

他想要四周平静下来,但却静不下来。他再次坐在桌边,汗水滴落在他周围的纸堆上。他开始动笔。他很平静,但该死的房间仍然无法安顿下来,干扰了他的写作。

又是波士顿。

皮姆造访128号道路上的金色半圆:欢迎莅临美国科技高速公路。这个地方像没有烟囱的火葬场。严密低矮的厂房与实验室,蜷伏在灌木丛与风光明媚的山丘间。他去向英国代表团请益,并用藏在公文包里的秘密照相机违规偷拍了几张照片。他在一位名叫鲍伯的美国工业元老家里共进一顿私人午餐。鲍伯是他失之轻率交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