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6/9页)

柯曼丹站起来迎接皮姆。多伦铎夫和他的巡佐消失。柯曼丹自认是个聪明非凡的人。他很高,阴沉沉的,弓着背,瞪着眼睛,窄窄的嘴以仿佛自我毁灭的速度动个不停。他背靠在椅子上,指尖合在一起。他对着挂在皮姆头上那片墙的一幅蚀刻版画说话,声调平板得恼人。版画上画的是他的出生地:东普鲁士。据皮姆心中暗自估算,他大约说了六个小时之久,没停顿,也没喘口气,但这对柯曼丹来说,还只是进入正题之前的快速暖身而已。柯曼丹说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个爱家的男人,对所谓的“私密领域”很了解。皮姆说他很敬佩。柯曼丹说他不喜欢说教,也没有政治色彩,虽然他是基督教民主党员。他属于福音教派,但皮姆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他绝对不会和罗马天主教过不去。皮姆说他可以想见。柯曼丹说犯罪是一个光谱,从可宽恕的罪行到预谋的罪行都纳入其中。皮姆表示赞同,还听见走廊里有足球的声音。柯曼丹祈求皮姆牢记在心,外国人在陌生国度谋划一些犯罪勾当的时候常会感觉到一种错误的安全感。

“容我坦白说吗,皮姆先生?”

“请说。”皮姆说,他开始感觉到恐怖的恶兆,被逮捕的怕是艾塞尔,而不是他自己。

“他们把他带来见我的时候,我看着他。我听他说。我说:‘不,不可能。不会是皮姆先生。

这个人是骗子。’我说,‘他想攀亲带故。但是我继续听他说,却察觉到一种,嗯,请容我这样说吧,憧憬的感觉。有一股活力,一种睿智,或许也可以说是魅力。很可能,我想,这个人说的身份是真的。只有皮姆先生才能告诉我们,我想。’”他按下办公桌上的按钮。

“我可以让他见你吗,皮姆先生?”

一个老狱吏现身,蹒跚领头带他们走过充满石碳酸臭味的砖廊。他打开一道铁栅门的锁,等他们走进去之后又关上。他又打开另一道锁。这是我第一次在监狱里见到瑞克·汤姆,而我此刻也确信,那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皮姆寄给他食物、衣服、雪茄,在爱尔兰时还寄给他蜂蜜甜酒。皮姆为了他倾尽银行账户,而如果他是百万富翁,他宁可自己破产也不愿意再看见瑞克在牢里,就算是想像也不行。瑞克坐在角落里,皮姆立即知道他这样是为了让自己有较大的视野,因为我从来都知道,他需要的空间远大于上帝所赐予的。他坐着,硕大的头低垂着,蹙着眉,露出囚犯惯有的郁郁不乐,我发誓他一定陷入沉思,关掉耳朵,没听见我们进来。

“父亲,”皮姆说,“是我。”

瑞克走到铁栅边,手放在两边,头靠在中间。

他先瞪着皮姆,再看看柯曼丹和狱吏,不了解皮姆的立场。他的表情昏昏欲睡,脾气很坏的样子。

“他们也把你抓来啦,对不对啊,儿子?”

他说——不,我想,不太满意。

“我总觉得你会搞什么把戏。你应该听我的话,去读法律。”慢慢地,他开始看清事实。狱吏打开门,好心的柯曼丹说:“请,皮姆先生。”退到一旁,让皮姆进去。皮姆走向瑞克,张开手臂抱住他,但很小心的,免得万一他们揍过他,让他浑身伤痛。缓缓地,瑞克的魂又活过来了。

“老天在上,老儿子,他们干吗这样对我?

难道老实人就不能在这个国家做点儿小生意吗?你见过他们这里给的食物吗,那种德国香肠?我们缴税是干什么用的?我们打仗又是为了哪桩啊?如果不能叫这些德国坏蛋离老头远一点,有个儿子在外交部当大官又有什么好处?”

但此时皮姆紧紧拥住瑞克,拍着他的肩膀,说无论如何,见到他真是太棒了。所以瑞克也开始老泪纵横,柯曼丹识趣地走到另一个房间,让这对久别重逢的伙伴互相称颂对方是救星。

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失望,汤姆,但我真的忘了,或许是有意的,瑞克在柏林搞的那桩勾当的细节。皮姆当时等待的是自己的报应,而不是瑞克的。我记得有一对姐妹,出身普鲁士贵族世家,住在夏洛特堡的一幢老房子里,因为皮姆去还钱给她们,偿还瑞克替她们拿去变卖却一如以往失踪的画、拿去清洗的钻石手镯,还有他一位伦敦顶级裁缝师朋友看在他面子上免费替她们重新翻制的毛皮大衣。我还记得那对姐妹有个驼背的侄子,蜷缩在一张摇椅里。我也依稀记得瑞克有架飞机要卖,你可以想像得到的最顶级、保养最佳的轰炸机,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而且就我所知,这架飞机是由终生的自由党人,布尔克里的巴尔翰家族负责烤漆,保证能载每个人飞上天堂。

也是在柏林,皮姆引诱了你的母亲,汤姆,把她从他的老板,也是她的老板,杰克·布拉德福身边带走。我不确定你或其他人是不是能真正了解他是怎么意外卷进来的,但我会竭尽可能帮你了解。皮姆的动机有恶意的成分,我无法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