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第2/3页)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陪你去墓地。”霍德尔在喝餐后咖啡时说,“运动一下,对我也好。”
吃饭时,他一直在谈论自己,谈论自己的工作、他的妻子和两个住在城里的儿子。韦克斯勒很想甩掉这位老朋友,但又不想失礼。酒精和食物让他昏昏欲睡,一切让他作呕。霍德尔坚持要付账,他说应该的,他当初在他身上毕竟没少赚钱,此外,韦克斯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为他造就了一段风流韵事。
两人并肩走在通向墓地的公路上,路上车辆频繁。霍德尔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当然,韦克斯勒说,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打住了。一个年轻女子推着一辆婴儿车迎面而来,霍德尔让了道,紧跟在韦克斯勒身后走了一会儿,跟得很近,像是要跳到他背上似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同意离婚。”霍德尔说,“人们对她议论纷纷,教堂唱诗班也暗示她离开。可又有谁会料到呢……”
玛格丽特来自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他们结婚时,父亲就已经反对女儿嫁给另一个宗派的男人,离婚对他而言更是成了一场灾难。尽管错不在女儿,韦克斯勒也已经搬到城里和另外一个女人同居了,他还是威胁女儿,不许她离婚。玛格丽特是一个情感强烈、几近自负的女子,却从来斗不过自己的父亲。韦克斯勒把这件事交给了霍德尔,让他放开手脚处理。他从未得知这位律师最后是怎么说服玛格丽特同意离婚的,他也不想知道。
“这里的谣言传得很快。”霍德尔一边说,一边恶作剧地笑了,“如果离婚时判她有错,那么在经济上,她也会有不堪的后果。”
他说自己那时还能够不惜一切手段,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再也不必为此羞愧,他如今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市民,同每个有脸面的人物都能够称兄道弟。
“也有几个在大街上见到我不打招呼的。可干我这行的,如果没有几个敌人,就一定是蠢蛋。”
他们走进墓地,在殡仪礼拜堂前停下。礼拜堂是六十年代建的,当时还因为设计大胆而激怒了不少人,如今却显得破旧不堪,外墙也已经被公路的废气熏黑。
教堂里比外面还冷,有洗洁剂和蜡烛的味道。韦克斯勒走了一圈。他知道自己不会去投标,却还是用数码相机拍了几张内景。霍德尔一直紧跟着他,也不说话,只有一次,他轻声咳嗽了一阵。
“按部就班。”等他们走出礼拜堂后,霍德尔问,“你想去扫一下墓吗?”
他不等回答,就径自走在前头,走过一排排墓碑,最后在一块不起眼的白色大理石碑前停下脚步。韦克斯勒走到他的身边,两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两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呆呆地望着那块只写着玛格丽特的姓名和生卒年月的石头。霍德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才是最操蛋的。”他说,声音听上去不同于之前,更轻,也更沙哑,“我不是说自己从前是什么善人,可人老了,那才是最没劲的。”
他转过身,用头示意了一下那个正在用小掘土机挖掘新坟的工人。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该你了。”他说,“可再怎么着,他们也应该用手来挖……”
韦克斯勒突然有要哭的冲动,但霍德尔在场,他愧于流泪。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他在墓地边一丛松树下的长凳上坐下。霍德尔跟了上来,站在长凳前,望着墓地的围墙。墙后是铁轨。
“她曾经对我说,要跌,就要跌得狠。”他轻声地说,“她同椴树餐馆的老板好过一段,后来,他甩了她,她就开始酗酒,可能之前就开始了。然后,怎么说呢,她就不停地更换情人。我觉得她爱你,要比你想象得深。”
他也帮过玛格丽特几次,霍德尔说,他承认不是出于怜悯,绝望的女人是最棒的情人,你可以为所欲为,她们已经一无所有,不怕失去什么。即使在开始酗酒后,玛格丽特仍是一个漂亮女人,只有在最后才能看出濒临毁灭的痕迹。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韦克斯勒突然暴躁地打断他,“我是可以帮她的。”
“她说她给你写过信。”霍德尔赔着笑说。韦克斯勒举起的双臂又落回到腿上。他工作一直很忙,他说,几乎连照顾自己的孩子和第二任妻子的时间都没有。
“老掉牙的故事了。”霍德尔说。围墙后,一辆列车驶过,他停了下来,等轰鸣声远去后继续说,墓碑是他捐的,村里如今还有人打听买墓碑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可石匠的嘴很严,他也曾经拜倒在玛格丽特的石榴裙之下。
“看看,我们现在变得有多丑啊。”霍德尔摇摇头,说,他得走了,下次再来时,记得去找他。他把手递给韦克斯勒,也不看他一眼,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