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5页)
但是,在其他的夜晚,恐惧消失了,我急不可耐地等着母亲离去,好从这套房子里溜出去。我走下楼梯时,心通通地跳着,就好像去赴约一样。再也没有必要跟看门人撒谎了,再也没有必要编造借口或者征求许可。征求谁呢?有必要吗?我甚至都不能肯定会不会再回到这套房间。走到外面之后,我不走那条黑魆魆的人行道了,我走到了红磨坊的那一边。那边的灯光好像比墨西哥电影院放映的影片上的灯光还要强烈。我感到沉醉,淡淡的……我在无忧咖啡馆喝了一杯香槟酒的那天晚上也有过同样的沉醉。生活就在我的前面向我招手。我怎么能蜷缩起来把自己隐藏在四面墙壁之间呢?我害怕什么呢?我要去见人。只需要随便进一家咖啡馆就行了。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的年龄比我要大一些,名叫亚娜特?高乐。有一天夜里,我的偏头痛又犯了,我走进布朗西广场的那家药店买一些维佳宁和一瓶乙醚。付钱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那个身着风衣、目光——碧眼——和我相遇过的短头发金发女子走到收银台前面,替我付了钱。我感到局促不安,不知道如何谢她。我提议带她回那套房子拿钱还给她。我的床头柜里总留着一些钱的。她说道:“不用的……不用了……下次吧。”她也住在这个街区,但还要往下去一点。她笑盈盈地用她那双碧眼端详着我。她提议带我去喝点什么东西,就在她的住所附近,然后我们到了一家咖啡馆——更确切地说是拉罗什福解热镇痛药,由咖啡因和对乙酰氨基酚组成。
柯街的一家酒吧。这里的气氛和孔岱真是有天壤之别。墙壁上镶嵌了浅色的细木护壁板,就像吧台和那些桌子一样,朝向大街的是一扇彩绘大玻璃窗。绛色的天鹅绒长椅。朦朦胧胧的灯光。吧台后面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金发妇女,亚娜特?高乐与她很熟,因为她直接叫她的名字苏珊娜,而且彼此以你相称。她给我们送来了两杯皮姆香槟。
“为您的健康干杯。”亚娜特?高乐对我说道。她一直朝我微笑着,我感觉她那双碧眼在打探我,想猜出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她问我:
“您就住在这个街区吗?”
“是的,再往上去一点。”
在这个街区有数不清的区域,这些区域之间的疆界我了如指掌,尽管它们是看不见的。我很胆怯,不大知道自己该跟她说些什么,便补充道:“是的,我住在更上面。这里我们还在刚上坡的地方。”她皱起了眉头。“刚上坡的地方?”这几个字使她吃惊,但是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这是不是皮姆香槟酒在起作用?我的羞怯融化了。我跟她解释“刚上坡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在这个街区的小学里所有的孩子都是这么说的。“刚上坡的地方”从三位一体广场开始算起,然后一直往上,直到迷雾城堡和圣万桑公墓,然后才往下通往正北面的科里尼昂库尔的腹地。
“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嘛。”她对我说道。她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嘲笑。她突然用你来称呼我,可这对我来说显得很自然。她跟那个名叫苏珊娜的人又要了两杯酒。我不习惯喝酒,一杯香槟对我来说就已经过量了。但我不敢拒绝她。为了早点喝完,我干脆一干而尽。她一直默默地观察着我。
“你在上学吗?”
我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我一直梦想着自己是个大学生,因为我觉得大学生这三个字很好听。但是,自从那一天我被于尔-费里中学拒之门外后,这个梦想对我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是香槟酒给了我自信吗?我向她俯过身子,也许是为了使她信以为真,我把脸凑近她的脸:
“是的,我是大学生。”
第一次到那里,我没有注意周围的顾客。跟孔岱一点边也沾不上。假如我不怕再见到一些幽灵,我很乐意在某个夜晚故地重游,以更好地弄明白我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凡事得小心谨慎。而且,我也有可能吃闭门羹。有可能换了老板。干这一行的人并不是谁都有美好前景的。
“学什么专业的?”她的问题出其不意,没给我充分的时间考虑。她那真诚的目光让我深受鼓舞。她肯定想不到我在撒谎。
“学习东方语言。”
她显得很诧异。但后来,她从未问过我学习东方语言的细节、上课时间以及学校的具体位置。她本来应该明白我是不去任何学校的。但是,以我之见,这对她来说——对我来说也一样——我拥有的是某种贵族名号,这种名号我们无需做任何事情就可以继承。她把我介绍给那些经常光临拉罗什福柯街的这家酒吧的客人时,总说我是“大学生”,也许那里的人现在都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