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安娜·普莱斯(第3/5页)

在那掀起轩然大波的一周快要结束时,这个世界中的半数男人都被征召,成为这单单一场战争的预备役,拿单也在其列。他应征入伍。在锡尔堡,拿单的长官记下了他的信仰,向他担保说他会被派到医院里当牧师或随军牧师,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上前线了。我松了一口气:到这时我才能发自肺腑地说我爱主!然而之后,没有任何解释,拿单被分派到得克萨斯州的巴黎,受训加入了步兵。我被允许去那儿狂风肆虐的平原上和他待上两周,大多数时间都在冰冷的空屋子里等待着,还要没话找话地跟其他几位妻子说些好听的话。我们简直就是累赘,这些五音杂言、各怀心思的女人在那儿煮着粗玉米粉和面条、心力交瘁。大家同声相求,彼此安慰,都想方设法地不去想自己的丈夫竟然还要学习怎么端枪这种事。到了晚上,我会让他将头枕在我的膝上,给他读经文:耶和华是我的岩石,我的山寨……是拯救我的角……这样,我必从仇敌手中被救出来 。等到他一开拔,我就回珍珠居民区的家了。

他离开甚至不到三个月。他先是被卡车、舰船、飞机运到了亚洲舰队上,最终驻扎于菲律宾海岸的棕榈树下,为麦克阿瑟将军站岗。他所在的连队一直打到了吕宋岛。起初,路上最困扰他们的是蚊子和丛林。但第二天晚上,他们就在汗津津的睡眠中被炮声震醒了。拿单被一块弹片击中了头部,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慌忙找地方躲避,就这样在竹子搭的猪圈里度过了一个晚上。他有些脑震荡,但到凌晨时分就逐渐恢复了意识。他跌跌撞撞、迷迷糊糊地跑到了开阔地带,毫无方向感,就像扑火的昆虫。纯粹是撞了大运,夜晚即将降临的时候,他在海滩上被发现,让鱼雷艇给接走了。他在科雷希多岛的掩体医院里给我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军邮,说因上帝的仁慈和日本人的猪槽而得拯救。当然,他没说自己在什么地方,但答应我他会奇迹般安然无恙地很快回家!

那是我从我所嫁的那个男人那儿听到的最后消息,一个会哈哈大笑(甚至还会自嘲睡猪槽这段插曲)、会叫我“蜜犊子”、相信好运带来的奇迹的男人。我至今仍能想象那个年轻的士兵支在床上写信的情景,透过眼罩和绷带微微笑着,给护士看他漂亮新娘的相片。相片上,一簇簇三角洲地带的棉花从我的头发里冒出来。结果,那是他这辈子享受到的最后的快乐时光。他还不知道连队的战友都发生了什么事。几天后,消息传到科雷希多岛。从岛屿要塞的地道里传来恐怖的风声,一个过于恐怖、都没人敢大声说出口的消息——那耳语般传递的密讯要到多年后才会昭示于天下,特别是昭示于我。而它会让一个战士的心像皮鞋上的硬皮一般永远地皱缩起来。

那天晚上,炮击开始的时候,拿单被击中,两眼一抹黑踉踉跄跄地跑进了黑暗中的猪圈。连队接到命令快速行军至巴丹半岛。他们准备隐藏在那儿的丛林里,整队后伺机回击,重新夺回马尼拉。这是过度自信的指挥官做出的错误决定,对历史来说只是区区小事,却在那些人的生命中铸成大错。他们都被困在了半岛上,饥饿、恐惧,最终在刺刀的威逼下被包围、驱拢到一起,往北进发。他们顶着酷热穿越稻田,筋疲力尽,身罹重疾,艰难前行。之后,他们手脚并用地膝行,因饥渴与肆虐的疟疾而极度消瘦,乃至产生幻觉。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来到了一座战俘集中营,最终活下来的人就更少了。拿单所在的连队全都死在了巴丹死亡行军途中。

二等兵普莱斯在科雷希多岛得到了撤令,之后没几周,麦克阿瑟将军放弃了这个阵地,并留下了那句有名的话,说他还会再回来的。但对那些巴丹半岛的士兵们来说,他是不会回来了。而我嫁的那个士兵也不会回来了。他归家的时候,太阳穴上有一道半月形的伤疤,左眼视力极弱。他一直陷在对自己懦弱胆小的怀疑中,从未恢复过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上帝对他的看顾。他从我的热吻和挑逗抚摸中扭身而走,质问我:“你难道不明白主正看着我们吗?”

我努力告诉他我们很幸运。我相信战争只会在我们的人生计划中烙下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印痕。拿单变了,我能看出来。但他似乎只是变得更虔诚,很难看清他心中的废墟究竟是什么样的。终于,我实现了跨越州界的梦想,作为牧师的妻子开始旅行。

主满是仁慈,我深有体会——密西西比、亚拉巴马、佐治亚。我们从长满矮棕榈树丛的沙地上越界而过,沿着高速公路疾驰,经过免费食物救济所、焦灼的人群,以及排着队等待灼热的拯救之言的灵魂。拿单的目标是炙烤出一条同谢尔曼③ 留下的焦土同样宽广的道路。由于没钱,也没有时间定居,我们每季都会住各种各样破破烂烂的小村舍或寄宿屋。直到我怀上蕾切尔,这样的游牧状态才显得不堪忍受。一天晚上,我们随便选择了地图上都找不到的佐治亚州的伯利恒。靠着好运,或是上帝的眷顾,我们的旅行车竟真的开到了那么远,而伯利恒还是福音派浸信会有待争取的自由市场。当时我们的处境实在让人想笑——男人带着他肿胀的妻子,而旅店早已客满。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