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第3/5页)
“啊,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吧。你们并没经过任职语言培训或任何一种常规培训。恐怕传教联盟认为给你们的津贴只是纯粹出自他们的善意。如果现在停发津贴,我并不觉得有多吃惊。”
这还了得!母亲的手猛地砸向桌子,砰 !“你怎么敢认为我们一家住在这个霉气冲天的地狱里就是为了每月区区五十美元!”她几乎是对着他在吼。老天呀,门廊要是够大,我们肯定全都会躲那儿去。
“奥利安娜。”父亲说。(是那种对着在地毯上撒尿的狗才会用的语气。)
“好吧,拿单,看在老天的分上。你难道就没看出这是在羞辱你吗?”
通常,不用提醒,父亲就能知道自己受到了羞辱。通常,羞辱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它看得比什么都严重。我们都十指交叉。
“现在大家还是冷静一下吧。”土豆头先生说着,想假惺惺地一笑了之。“没有人在受羞辱。我们对传教联盟的决定没有丝毫的影响力,这你们也知道。我们只不过是南浸传教联盟和其他许多组织的卑微的管理人员,现在,这些组织都给出了相似的建议。我们亲自到这儿来和你们沟通,是因为真的很关心你们为基督所作的见证,还有你们宝贵的孩子们。”
刚才说到“地狱”这个词的母亲,此刻与为基督作见证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我想说的是,现在她就是一副要拿棒球棍打人的样子。她转身背对着昂德当夫妇。“如果很危险,他们为什么还让我们来这儿?”她这是在问窗外那只鸟儿吧。
父亲仍是一言不发。我的看法是他还拿不准该先向谁发火,是羞辱他的昂德当夫妇呢,还是他那位骂骂咧咧的妻子,于是他就站在那儿,像只焖烧的咖啡壶。只要是咖啡壶,你就会确切地知道里面到底会喷出来什么东西。
“别这样,奥利安娜。”土豆头先生柔声说道,“这也不是传教联盟的错。没有人能预测到独立会来得这么突然。”
她转身面对着他。“难道不应该有人专门负责预测这种事吗?”
“他们怎么预料得到呢?”他摊开双手问,“去年戴高乐让所有法属领地全部独立,比利时人还坚持说那种事和我们没有丝毫关系呢!甚至都没人坐渡轮到对岸的布拉柴维尔去看看那儿的庆典活动。比利时人还一直在谈论怎样才能实现慈父式的统治。”
“慈父,你们还真会说!”她摇着头,“你们在橡胶种植园和矿井里把这些人当奴隶一样使来使去,我该说什么好呢?我们什么都听说了,弗兰克,你真以为我们头脑简单吗?就在这儿,这座村子里的人说的事情简直能让人汗毛倒竖。在科基拉维尔,有个老人手被砍掉了,逃走的时候还在喷着血。”
父亲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我就实话实说吧,拿单。我和那些人的妻子交谈过。”她看着土豆头太太,但对方沉默不语。
“我们以前毫不知情,”母亲又平静地说了起来,好像刚刚才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的博杜安国王做的事无非就是靠着这片肥沃的土地过活,再让身无分文的传教士医生和像我丈夫这样无私的人去照顾他们的每一个日常需求。难道这就是慈父式的统治?真是说的比做的好听!他还希望不要出乱子?”
她来来回回地看着昂德当先生和父亲,自己则像个受惊的孩子,不确定这两个男人中间谁会抽她一顿。
昂德当先生盯着母亲,仿佛突然间搞不明白她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就像那个男童不知道糖究竟是怎样跑到他衬衫底下的。天哪天,这样真的让我好紧张。房间里的每个大人,包括母亲这位骂骂咧咧的女士,还有昂德当太太——她揉着脖子,脸扭向一侧——当时都可能被误认作精神病人。除了父亲,当然,他才是真正的疯子。
昂德当先生扬起拳头,母亲赶紧往后退去,但他根本不是针对她。没承想他只是想让大家欣赏一下他的手。“这就是比利时和刚果之间的关系。”他说,“看!强有力的手,紧紧地握着。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起义。”
母亲径直走出了屋子,来到后门,朝灶间走去。没有人提及她的缺席。但没过一分钟,她就回来了。显然是刚刚想起来,现在根本没法跳上灰狗巴士回亚特兰大。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问昂德当太太,“根本就没有过渡阶段?没有过渡时期来成立——我也说不清楚——一个临时的实习政府吗?就这么砰的一下子,比利时人走了,而刚果人什么都得靠自己?”
没人回答。我生怕母亲又要开始咒骂国王,或号啕大哭。那样就太难堪了。但她既没骂,也没哭。她只是拽了会儿头发,然后就启用了改良之后的“咱们来把这些事情说清楚吧”的音调。“弗兰克,詹娜,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上过大学,或到国外研究过什么叫作政府。连一个人也没有。阿纳托尔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可现在你们却说一夜之间他们就要自己管理每一所学校、每一项服务、每一个政府机构?还有军队?军队怎么办,弗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