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第2/3页)
看不看那些男人演戏,我都无所谓。我们对一切都以非洲人为先的做法还很不习惯。因为在佐治亚州的家里时,他们只待在城里自己的地盘上。当然,到了这儿,每一处都是他们的地盘。另外,戏里的这些人演得都很卖力。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必要非得显现出十足的非洲性。他们黝黑的胳膊上套着钢镯子,摆动的宽松衣服松垮地塞于腰际。(甚至那个装了木腿的人也是如此!)现在,他们奔跑而来,跳入教堂,握着沉甸甸的长矛;等过几天,他们还会用这支矛去捕杀动物。我们知道他们都是这么干的。他们的老婆每天都会来我们家,揣着不到十分钟前刚死的动物的一整条血淋淋的腿。我猜想,父亲是希望在这场大冒险收场前,他的孩子都能吃到犀牛肉吧。羚羊差不多是我们每日的食粮。刚来的第一个礼拜,他们就给我们带来了羚羊,有一次甚至送来了一只猴子。玛玛·塔塔巴会和门口的女人们讨价还价,最后像个拳击冠军似的高举着骨瘦如柴的胳膊朝我们走来,手里托着将要成为我们晚餐的东西。天哪天,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啊!接着,她会腾腾腾地走进茅屋的灶间,在铁炉子里生起大火,你还以为她这是在狂欢角① 发射火箭呢。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她烹煮起来手脚麻利得很。但谢天谢地,母亲拒收了那只一脸坏笑的死猴子。她告诉玛玛·塔塔巴,就算不吃那些与人类相近的动物,我们也能过得去。
所以,当复活节那天男人们举着带血长矛沿着教堂的翼廊丁零当啷地跑过来时,我敢肯定那说明了某种进展,虽然并不是父亲真正希望的那种进展。他还预想过如何施行洗礼。计划中,七月复活节的重头戏是献身呼召② ,接着是带上一律穿白衣的孩子们沿着河开开心心地一路游行,得到拯救。父亲将站在及腰的水里,犹如施洗约翰,伸出一只手,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将会众一个个浸于水中。于是河里就会挤满得到净化的灵魂。
村边有一条小溪,还有几个小水塘。人们日常在那里洗衣服、取水喝。但它不够深、不够宽,根本达不到正规洗礼的效果。对父亲而言,只有去宽阔的奎卢河,除此别无他法。我能清楚地看出他想要如何举行这场仪式。真的,那场景应该很美。
但男人们说不行,不能这么干。女人们也极力反对被浸到水里去,甚至还听信谣传,那天要让孩子们离教堂远远的。于是,父亲操办的这场庆典的高潮时刻,基兰加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参加甚或看到。我们姐妹、母亲和玛玛·塔塔巴就是列席的所有女性,所有能走路的男人都是演员,而做着白日梦或瞅着抠出来的鼻屎发呆的观众比例之高,完全超乎想象。
后来,父亲先不提洗礼的事,只是尽量吸引他们往奎卢河那边去,用的是老掉牙的办法,说教堂在那儿设了晚餐。我们在奎卢河岸上办了野餐会,那儿弥漫着泥土和死鱼的美妙气味。那些不愿登教堂门的家庭——顺便说一句,这座教堂并没有一扇门——都来参加我们的野餐。自然如此,因为我们带去了许多食物。他们似乎都把我们看成了圣诞老人,孩子们每天都会跑过来央求我们给吃给穿——我们自己都穷得像教堂里的老鼠!有个女人过来想把她手工编的篮子卖给我们,她从门口瞅进来,瞅见了剪刀,便直截了当地问能不能给她!脸皮可真是厚呀。
所以,他们浩浩荡荡地全都来赴野餐会了:女人们头上像裹生日礼物一样裹着印花布头。孩子们穿得几乎跟没穿一样——我知道,这还是照顾到了我们的,毕竟父亲为暴露的着装问题发过火。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似乎对赤身裸体毫不在乎。有的女人还带着新生婴儿,就是一小坨黄褐色的皱巴巴的东西,母亲们给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衣服和毯子,甚至还给他们戴羊毛小帽——要知道天气有多热!我猜,就是想显得孩子有多宝贝吧。在灰尘漫天、根本就没有任何新鲜事物出现的地方,生孩子应该算是件大事吧。
当然,和往常一样,每个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就是金色头发的尤物。我有蓝宝石般的眼眸,白色睫毛,铂金色的头发垂至腰际。我的发质极佳,必须用布雷克特制配方护发素护理,我才不去想父亲只许我带一瓶来而那瓶用完了之后该怎么办呢——要不就甩开头发铺到岩石上捶一捶,像玛玛·塔塔巴帮我们洗衣服时那样,多有意思。凭他们自己的创造性,刚果人似乎根本没法拿头发玩出什么花样——有一半的人秃得像只臭虫,就连女孩都是。身材姣好的小女孩穿着皱皱巴巴的裙子,头上寸毛不生,真是惨不忍睹。这样一来,他们就都很忌妒我,经常会有人胆大包天地走过来,扯我的头发。让人吃惊的是,我父母竟然当没事一样。在某些方面,他们严厉得要命,所以最好能找个替罪羊,但当你真心希望他们能关注关注你的时候,好,这下没动静了!父母放任不管倒是正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