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6页)
塞萨尔·蒙特罗骑在骡子上看了看纸上写些什么。雨水已经把字的颜色冲淡了,好在油漆刷子写的印刷体字母遒劲粗犷,还能看明白是什么意思。塞萨尔·蒙特罗赶着骡子朝墙边靠了靠,猛地把纸揭下来,撕得粉碎。
他一抖缰绳,骡子嘚嘚嘚一阵小跑,脚步很匀称,足能跑上几个小时。他沿着一条狭窄弯曲的街道离开了广场。街道两旁的房屋都是泥土墙的。人们睡梦方醒,正纷纷打开大门。一股咖啡的芳香扑鼻而来。塞萨尔·蒙特罗来到镇子边,掉转骡子,又是一阵小跑回到广场,在巴斯托尔家门前勒住了坐骑。他翻身下骡,取下猎枪,把骡子拴在木桩子上,一切都做得从容不迫。
大门没有上闩,地上汪着一大摊水。塞萨尔·蒙特罗走进昏暗的堂屋。他听到一声尖厉的乐器声,随后便悄然无息了。屋子里有一张小桌,四周整整齐齐地放着四把椅子。桌子上铺着一块羊毛织的桌布,摆着一个插假花的瓶子。他穿过房间,走到通向庭院的屋门前停住脚步,把雨衣的兜帽往后一甩,摸着黑拉开猎枪的枪栓。然后,他平静甚至有些亲切地叫了一声:
“巴斯托尔。”
巴斯托尔出现在门口,手里正在拆卸单簧管的吹嘴。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小伙子,腰杆挺得笔直,刚刚长出的胡髭用剪刀修理得十分整齐。他看见塞萨尔·蒙特罗脚后跟使劲蹬在地上,猎枪提在腰间,装好子弹瞄准了他。他吓得目瞪口呆,一声没吭,面色顿时煞白,强挤出一丝苦笑。塞萨尔·蒙特罗站稳脚跟,用胳膊肘紧紧夹住枪托,咬紧牙关,扣了一下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屋子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枪响之前还是枪响之后,塞萨尔·蒙特罗看见门外的巴斯托尔像条虫子似的扭着身体向前爬了几步,身子底下是一片沾满鲜血的细碎的羽毛。
枪响的时候,镇长正要进入梦乡。一连三个晚上,他牙疼得睡不着觉。今天清晨,望弥撒的晨钟第一次敲响时,他吞下了第八片止痛片。牙疼稍微好了一点,听着雨点落在锌板屋顶上的嗒嗒声,他渐渐有了些睡意。入睡时,牙虽不疼了,可还是一跳一跳的。枪声一响,镇长猝然惊醒,伸手抄起手枪和子弹带。平素他总是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吊床旁的一把椅子上,左手一伸就能够着。醒来以后,他只听到细雨的沙沙声,还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牙又开始疼了。
镇长有点发烧,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面颊肿了起来。他打开一个装薄荷油膏的盒子,把油膏涂在痛处。嘴巴肿了,一直没法刮脸。骞地,透过雨声,他听到远处人声嘈杂,于是走到阳台上。街上的居民正朝广场跑去,有些人只穿着睡衣。一个小伙子扭过头来,举起双臂,边跑边朝他喊道:
“塞萨尔·蒙特罗杀死了巴斯托尔。”
广场上,塞萨尔·蒙特罗端着枪对着人群转来转去。镇长简直认不出这个人了。他用左手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朝广场中央走去。人们给他闪出一条路。从台球厅里走出一名警察,端着一支上了膛的步枪,瞄准着塞萨尔·蒙特罗。镇长压低声音对他说:“别开枪,畜生!”他边说边把手枪装进枪套里,从警察手中夺过步枪,举着它继续走向广场中央。人群纷纷往墙边退去。
“塞萨尔·蒙特罗,”镇长高声叫道,“把猎枪交给我。”
这时候,塞萨尔·蒙特罗才看见镇长。他猛地一跳,扭过身子来对着镇长。镇长立刻扣住扳机,但是没有开枪。
“过来拿吧!”塞萨尔·蒙特罗喊道。
镇长左手端好枪,右手抹了抹眼皮上的雨水,一步步地朝前走,手指紧张地扣住扳机,两眼死死地盯着塞萨尔·蒙特罗。突然,他止住脚步,用和蔼的口吻说:
“把枪扔在地上,塞萨尔。别再干蠢事了。”
塞萨尔·蒙特罗倒退了一步。镇长依然紧张地扣着扳机,浑身上下的肌肉一动也不动,直到塞萨尔·蒙特罗手往下一垂,把猎枪扔在地上。这时候,镇长才发觉自己只穿着一条睡裤,可站在雨里还是热汗涔涔,牙也不疼了。
家家户户纷纷打开大门。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冲到广场中央。人群随着他们聚拢过来。警察半转过身,举起枪大声喊道:
“往后退!”
镇长谁也不看,平心静气地说:
“请大家退出广场。”
人群散开了。镇长搜了搜塞萨尔·蒙特罗身上,不过没叫他脱掉雨衣。在他的衬衫口袋里找到了四发子弹,裤子后兜里找到一柄牛角把的匕首,另一个兜里找到一个笔记本、一个拴着三把钥匙的金属环和四张一百比索的票子。塞萨尔·蒙特罗张开两手,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偶尔转动一下身体,听任镇长搜身。搜查完毕,镇长把两名警察叫过来,将东西和塞萨尔·蒙特罗一起交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