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尼斯冰激凌店的厨房里(第3/11页)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一点兴致也没有,眉毛之间拱起一道悲伤的褶子。他在意大利的朋友全都闲着,享受着暖和的夜晚。天空蓝蓝的,很空旷,仿佛等待着他的漫长的白天。他得店里店外地跑来跑去,接客人的点单。这是他被剥夺的第一个夏天。

在这之前古斯配就经常在店里帮忙。小时候跟卢卡一起做过冰激凌,分离过蛋清和蛋黄,把水果磨成泥,把坚果碾碎,还发明出了一个新口味:杏子、桃子、芒果、李子外加一点橙汁,这就成了属于他自己的冰激凌。父子俩一起把冰激凌从机器里挖出来,大拇指扣着勺子柄,勺子几乎有两个古斯配那么高。后来他还擦过桌子,端盘子的样子仿佛握着卡车的方向盘。当他的个头冒出柜台,就开始跟妈妈一起挖冰激凌。一勺又一勺,还时不时吃一口彩糖。

只要兴致过去了,或者是想出去玩了,古斯配就可以离开冰激凌店。他总是飞奔到西单广场上,跟邻居男孩踢足球。奔跑的速度极快,还一边大喊着男孩们的名字,就跟要传球似的。有时候古斯配会带着十个小男孩来店里,一个个小脸通红、满头大汗。每个人都有甜筒吃,全都站在太阳下面舔着美味的冰激凌。对古斯配来说,那时候的夏天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夏天。

后来古斯配就得留在店里帮忙,不可以再出去了。只见他一脸苦涩,很不高兴的样子。卢卡似乎没注意到,仍然在故意回避。

这个星期我突然看见他坐在剧院的大厅里,一开始还想着是看错了,以为是个跟古斯配很像的男孩子罢了。两人都有着同样单纯的面庞、同样的深色的长头发。然而那就是他,他是家人中第一个来到世界诗歌节现场的。我试图去看他的眼睛,可他并没有看见我,而是一直盯着舞台,南非诗人格尔特·福洛克奈尔正在台上朗诵。格尔特个子很高,胳膊健壮,作品里充满了愁绪和个人情感,跟他在咖啡馆里弹唱的歌曲很像,仿佛一个用天鹅绒般柔软的声音吟唱的海员。格尔特看着观众,宛如看着一个多年未见的女人。

节目结束后古斯配就不见了,不在前厅,也不在吧台。我是多么想把他介绍给格尔特啊。那个带有诗作的气息、夹着旋风和桉树的香味、透着独木舟味道的诗人。我们本可以三个人一起喝杯啤酒,或者做点别的什么。

原来是古斯配跟卢卡吵架了,溜了出来。这不是古斯配告诉我的,而是卢卡。“他不想工作,”卢卡说,“说是已经忙了一整天了,有权利休息一个晚上。”

卢卡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的父亲在店里整整站了五十七年,他自己也有三十来年了,而古斯配才待了四天。“你得先忙八个月,才可以休息四个月。”卢卡对儿子说,“就这样,这就是冰激凌人的生活。”

“我不是冰激凌人。”

“当然是了,我们都是冰激凌人。”

“卓凡尼叔叔就不是。”

卢卡几乎就要气炸了,说:“卓凡尼叔叔就是个叛徒!”

“不是的。”

“就是,他把我们全都丢下了。”

“他只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得有人去工作。”

他俩站在厨房里,门关着,可是大伙儿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索菲亚和莎拉听见了,坐在店里拿着勺子吃水果奶油冰激凌的客人也听见了。

“卓凡尼叔叔在世界诗歌节上工作。”

“那不是工作,至少不是真正的工作。你知道为那个诗歌节买单的人是谁吗?并不是现场的观众,而是那些真正工作的人。他们缴的税就用来赞助诗歌节和付你叔叔的工资。我这是在为他工作呢。”

“你就是嫉妒。”

“不是。”

“就是。”

“你才十六岁,有些事还不明白。”卢卡说,“快给我闭上嘴,干活儿去。”就这样,父子俩的对话结束了。

古斯配紧紧皱着眉头,干活去了。到了八点钟就脱下了围裙,一句话也没说,穿过红白相间的遮阳布,走了出去。

“索菲亚叫他的名字,不过他没有回头。”

“我看见他了,”我说,“在我的诗歌节上,我看见他坐在大厅里。”

“什么?”

“他来听诗人朗诵。”

每当我们谈起那天晚上,卢卡总是很恼怒,这件事一直刺激着他。

“他这么做是想气我。”卢卡说。

“他这么做是因为好奇。”

“不是的,他就是为了伤害我。他知道我有多讨厌诗歌,不然他就去电影院或者公园了。”

我们不能认同彼此。卢卡没有看见古斯配听诗时的神情,那么专注,那么动情,没有半点报复的情绪。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喝啤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