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泳者之洞”(第3/12页)

我怎么跟你描述她才好呢?用我的手吗?我可以凭空比划出平顶山和岩石的样子,难道也可以那样来比划她吗?她跟着我们探险队大约有一年的时间。我跟她见面,跟她说话。我们常常都在一起。后来,当我们意识到彼此间的渴望,以前的那些时刻便一一涌上心头,悬崖边手臂上紧张的一握,原来如此意味深长,还有那些被错过抑或误解的眼神。

那时候我人很少在开罗,三个月里只有一个月在那里。我在埃及学研究室写我自己的书《利比亚沙漠最新探险》,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一天天陷进我写的书里,仿佛沙漠就在纸上某处,我甚至能闻到墨水的味道,从水笔里涌出来。内心因为她近在咫尺而煎熬挣扎,其实真正纠结的是她嘴唇的味道,她拢得紧紧的膝盖,她平坦雪白的小腹,与此同时我奋笔疾书,短短七十页,简单明了,旅行地图一应俱全。我没法把她的身体从纸上抹掉。我想把这本专著献给她,献给她的声音,献给她的身体,在我的想象中,她的身体如一把白色的弓从床上慢慢升起。但这是我献给一个国王的书。我觉得我的这些念头会被她嘲笑,她会居高临下,礼貌而尴尬地摇摇头。

我开始对她越发彬彬有礼。我这人就是这样。仿佛因为暴露了某处隐私而不知所措。这是一种欧式习惯。对我来说很自然的反应——既然已经莫名其妙地将她揉进了我那些关于沙漠的文字——偏又遇见她裹着金属外套的本人。

狂野的诗不过替代

心爱的女人,应爱的女人

你的狂想曲,在他只是呓语

在哈桑尼贝伊家的草坪上——贝伊是一九二三年那次探险的主角,一个了不起的老头——她跟政府官员朗戴尔一起走过来,跟我握了握手,让他去给她拿杯喝的,然后转身对着我,说:“我要你吃了我。”朗戴尔走回来。她的话就好像递给我的一把匕首。一个月后我成了她的情人。在那个房间里,底下就是露天集市,鹦鹉大街的北面。

我在铺着马赛克的大厅里双膝跪下,脸埋进她厚厚的裙褶里,她的嘴里有我手指咸咸的味道。我们是一座奇怪的雕塑,两个人的雕塑,直到我们开始填补彼此的饥饿。她的手指摩挲着我头发里的沙粒,逐渐稀疏的头发。包围我们的是开罗和所有属于开罗的沙漠。

是她的年轻吸引了我吗,还是她的男孩子气、不显山露水的机灵劲儿呢?我跟你们说起的那些花园就是她的花园。

她喉咙上那个小小的凹口,我们叫它博斯普鲁斯海峡。我会从她的肩膀跳进博斯普鲁斯海,在那里让我的眼睛好好休息。我会跪下来,她低下头困惑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到处流浪的陌生人。她那困惑的眼神。在开罗的公共汽车上,她冰冷的手会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坐进出租车,从伊斯梅尔赫迪夫大桥到蒂佩拉里俱乐部,爱在急不可耐的手中。或者在博物馆三楼的大厅里,她的手遮住我的脸,阳光穿过她的指甲。

对我们来说,需要避嫌的只有一个人,别让他看见就行。

但是杰弗里·克里夫顿是英国这台机器上的一个部件。他的家谱可以追溯到克努特60。这台机器不一定会向克里夫顿揭露他新婚十八个月的妻子的不忠,但是这台机器会围剿这样的不忠行为,系统中的一颗毒瘤。这台机器洞悉我和她的一举一动,从第一天塞弥拉弥斯宾馆门口尴尬的一碰开始。

她说的关于她丈夫那些亲戚的话我都没放在心上。杰弗里·克里夫顿本人对于我们头顶这个强大的英国网络也和我们一样一无所知。但是俱乐部的保镖们会盯着她的丈夫,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只有麦多克斯了解这些秘密而错综的关系,他本人是贵族,过去跟皇家军队打过交道。也只有麦多克斯,相当小心翼翼地警告过我,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

我带一本希罗多德,而麦多克斯——他已经结婚了,圣人般圣洁——带的是《安娜·卡列尼娜》,这个关于浪漫和欺骗的故事他总在不停地重读。有一天,他试图解释克里夫顿的背景,就拿安娜·卡列尼娜的哥哥做例子,那时候要想摆脱机器的围剿为时已晚。把我的书递给我。听着。

莫斯科和彼得堡有一半的人不是奥布朗斯基的亲戚就是他的朋友。他出身的圈子里,那些人要么是当时的权贵,要么后来会成为权贵。三分之一的高官,那些老的,都是他父亲的朋友,都是他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也就是说,这个世上被人求着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他们不可能不关照自己人……他要做的只是别给人抓住把柄,或者嫉妒别人,别跟人吵架或者较真,而他既然天性温和,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