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圣林(第6/6页)

他把手伸进她裙子松开的袖子里,两只手掌围住她的肩膀。如果她现在突然转身,他的手也会跟着她一起转。她开始往后仰,把全部的体重都往下压,知道他会托住她,知道他的手不会让她倒下去。然后他的身体会蜷缩起来,脚在半空中,只有他的手、他的手臂、还有他的嘴在她身上,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就是螳螂的尾巴。灯仍然贴着他左手臂的肌肉和汗水。她的脸滑进光圈,吻着,舔着,尝着。他的额头在她湿漉漉的头发里蹭来蹭去。

然后,他的人突然出现在了房间的另一头,他那只扫雷兵的灯满屋子蹿,他花了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把这个房间里所有可能存在的引信扫了个遍,所以现在已经安全了。仿佛房间终于走出了战争,不再是什么战区或者领地了。他只带着灯,手臂晃来晃去,照出屋顶,照出她欢笑的脸,她站在沙发靠背上,俯视他闪光的敏捷身影。他再次经过她的时候,发现她正俯身在裙子上擦拭两只手臂。“反正我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她嚷嚷着,“我是丹佛士大街上的莫希干人。”

她骑在他背上,她手上的光亮滑向高处书架上的书脊,手臂随着他打转而上上下下,然后她身子往前,头冲下,手抓住他的大腿,接着两只脚往后翻,从他身上下来了,躺在旧地毯上,上面还有很久以前的雨水的味道,灰尘和沙子粘在她的湿手臂上。他俯身对着她,她伸手关掉他的灯。“我赢了,对不对?”他还是一言不发,进入房间后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头略微一点,她喜欢这个姿势,一半是认可,一半是模棱两可。光晃眼,他看不清她。他也关掉她的灯,公平的黑暗。

有一个月的时间,汉娜和基普并排睡着。谁也不碰谁。做爱的过程可能存在一个完整的文明,不远处有一个完整的国度。爱上关于他或者她的一个概念。我不想被操。我不想操你。谁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她也一样,都这么年轻。也许是从卡拉瓦乔那里,那些傍晚,他跟她说他的年龄,说当你发现自己终究要死,你会对爱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温柔起来。毕竟,这是一个终究要死的世纪。当他在汉娜臂弯里陷入最深的睡眠,男孩的欲望便获得了满足。他的高潮更多是受了月亮的牵引,是黑夜对他身体的猛烈一扯。

整个傍晚他瘦瘦的脸颊贴着她的肋骨。她令他想起有人给他挠背的开心,她的指甲转着圈抓他的背。那是很多年以前,一个保姆教给他的。在基普的记忆中,童年时所有的舒适和安全感来自那个保姆,从来不是他爱的母亲,或者他的哥哥和父亲,他只是跟他们一起玩。当他感到害怕,睡不着,总是保姆发现他缺了什么,她会把手放在他瘦小的背上,安抚他直到他入睡。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来自印度南方,跟他们住在一起,帮助料理家务,做饭,服侍他们一家吃饭,在他们家把她自己的孩子带大,在他之前也带大了他的哥哥,也许要比亲生父母更了解所有这些孩子的性格。

他跟保姆之间的感情是相互的。如果有人问基普谁是他最爱的人,他会先说保姆,然后才是他的母亲。保姆的爱带给他安慰,对他来说,比任何血亲的爱或者两性的爱都更伟大。后来他意识到,他的一生都是试图在家庭之外寻找这样的爱。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柏拉图式的亲密,有时也带着性意味的亲密。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很老了,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敢问自己谁是他最爱的人。

只有一次,他感到自己给了保姆一些回报的安慰,尽管她早就明白他对她的爱。她母亲死了,他爬进她的房间,抱住她突然变老的身体。她在她的佣人房间里痛哭流涕,正式哀悼她的母亲,他默默地躺在她身旁。他看着她把一只玻璃杯放在下巴边上,收集起自己的眼泪。他知道,她会把眼泪带去葬礼。她弓着背,他在她身后,他九岁的小手放在她肩膀上,终于她安静下来,只是还会不时一阵战栗,他开始隔着莎丽挠她的后背,然后掀起莎丽,挠她的皮肤——此刻汉娜也在接受他温柔的抓挠,他的指甲摩擦着她皮肤上无数的细胞,在他的帐篷里,一九四五年,他们俩的大洲在一个小山城里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