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3/4页)

诺顿扯到了康德的错综复杂的理论,克拉斯就提醒他说,所有微不足道的德国哲学流派,在德国一失势,都到牛津去。隔了一会儿,诺顿对他们一提出汉密尔顿的吝惜律,他们马上一口咬定说,他们每一个推理过程都应用到这条定律。马丁抱着膝盖,听得乐不可支。可是诺顿不是斯宾塞的信徒,因此他也在拚命揣摩马丁的哲学见地,讲起话来,一方面针对着他那两个对手,一方面也针对着马丁。

“你也知道贝克莱提出的问题从来没人解答过,”他直盯着马丁说。“赫勃特·斯宾塞回答得最近情一点,可还是不够。连斯宾塞最忠诚的信徒也不敢再闯前一步。我有一天看了一篇萨利倍写的论文,他至多只能说,赫勃特·斯宾塞几乎解答了贝克莱的问题。”

“你可知道休谟说过些什么话?”汉密尔顿问。诺顿点点头,然而汉密尔顿为了要别人明白,还是说了出来。“他说过,贝克莱的问题既不可能解答,又不可能叫人信服。”

“这是他,休谟的看法,”对方回答。“而休谟的看法,是跟你的不相上下的,只是有这一点不同:他总算还聪明,肯承认贝克莱的问题根本无从解答。”

诺顿又敏感又急躁,然而他从来不着慌,克拉斯和汉密尔顿呢,可活像两个冷酷无情的生番,专门找弱点下手。天色愈来愈晚了,诺顿被对方连声责备他是个形而上学者,弄得痛心非凡,紧抓着自己的椅子,免得跳起身来,一双灰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女孩儿气的脸蛋变得严厉、坚决,他对他们的阵线大举进攻了。

“好吧,你们这批海克尔的信徒,就算我推理起来跟一个巫医差不多吧,那请问你们怎样推理的呢?你们什么基础也没有,你们这批不科学的武断者哪,你们老是把你们的那一套实证科学硬套在根本不适用的地方。唯物一元论学派兴起以前好久,基础就给摧毁了,因此不可能有什么基础。那是洛克干的,约翰·洛克。两百年前——还不止两百年呢——他在《悟性论》一书中,证明了天赋观念是不存在的。最精彩的是,你们一口咬定说的恰巧正是这种说法。今天晚上,你们一遍又一遍地肯定说,天赋观念是不存在的。

“那么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这说明了你们永远没法了解最基本的实在。你们生下来的时候,脑袋里空空如也。你们的头脑,通过了五官所接受到的东西,充其量只是事实的外貌,换句话说,现象。因此,对事物的本体的了解,那是你们生下来的时候脑袋里所没有的,就没法打进——”

“我否认——”克拉斯想插嘴了。

“等我讲完了再开口,”诺顿嚷道。“关于力和物质的作用和相互作用,你们只可能就它们多少对你们的五官的冲击来了解一二。你们瞧,我为了辩论方便起见,情愿承认物质的存在;我现在要干的是,用你们自己的论据来打垮你们。我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你们俩都天生没有能力理解哲学上的抽象概念。

“那么,根据你们自己的实证科学,你们对物质了解些什么呢?你们只是凭物质的现象和物质的外貌来了解。你们只知道物质的变化,换句话说,只知道那些在你们的意识里引起变化的物质内在的变化。实证科学的研究对象只是现象,可是你们偏偏笨得竟妄想做本体论者,拿本体来当研究对象。然而,就根据实证科学的定义来看,科学是只从事物质的外貌的研究的。有人说得好,从现象得到的知识绝对不可能超越现象本身。

“即使你们已经打垮了康德,你们还是解答不了贝克莱的问题,可是,你们又非得一厢情愿地假定贝克莱是错的不可,因为你们要肯定地说,科学证明了上帝的不存在,或者,换句话说也同样中肯,科学证明了物质的存在。——你们明白,只因为要叫你们听得懂我的话,我才承认物质的存在。对不起,请你们做实证科学家吧;可是本体论在实证科学中是没有地位的,因此别去碰它。斯宾塞的不可知论是正确的,可是,如果斯宾塞——”

然而,这是赶末班渡轮回奥克兰的时候了,勃力森登和马丁就溜出来,让诺顿继续讲下去,克拉斯和汉密尔顿呢,只等他一讲完话,就准备像两条猎狗似的直扑到他身上。

“你让我看到了一眼神仙世界,”马丁在渡轮上说。“能结识这种人,活在世界上才有意思。我的脑筋兴奋得不得了。我对唯心论从来没有过好感。然而我现在还是不能接受它。我明白自己将永远是个唯实论者。我看是生来这样的吧。可是我巴不得回克拉斯和汉密尔顿一句话,我还认为,对诺顿也有些话好讲。我认为斯宾塞的地位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损害。我兴奋得像个第一回看到马戏的孩子。我明白自己得再看些书。我要掌握萨利倍的论点。我仍然认为斯宾塞是无懈可击的,下一回,我可也要插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