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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的那头是信子。
“嗯,那个……”
良多有些难以启齿地支吾起来。信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不安,马上说:
“啊,找你爸爸吧?”
“不是的。我想跟你道歉。”
“什么呀?我可不喜欢这么严肃的话题。”
良多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信子似乎在有意克制。良多心想,可能父亲就在旁边吧。
“以前……”
刚说出口,电话里传出了异常明快的声音。
“没事啦!以前的事我全都忘记啦。我倒想跟你聊些更无聊的话题。那个,比如谁戴假发啦,谁又整形啦。”
他只说了一句“以前”,不,他刚说出“我想跟你道歉”的时候,信子似乎就已经意识到,她知道是指七年前在前桥中央综合医院的那件事。换言之,信子受伤如此之重,甚至根本不愿再提及。
“是啊。”
良多觉得自己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无力。他就是为了让自己不用说出这般无力的话,才拼了命地活到今天……
“哎呀,你爸爸在叫我呢。”
电话的那头听到有人在叫“没有酒了”。
“嗯,知道了,知道了。”
良多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孩子气了,仿佛是在撒娇。
“挂啦。”
信子说着挂了电话。
自己以前可曾跟她撒过娇?因为心中早已将她界定为女用人,所以除了必要的事情,从来不与她说话。他是何等顽固。一直到高中毕业,他始终这样执拗着。而信子却从未因此责备过他,一次也没有。
就如那个护士一般,“孩子跟自己不亲近”是如此痛苦之事,甚至想到要去破坏别人的幸福。
父亲喝了酒发疯殴打信子的时候,自己可有过出手阻止?没有,一次都没有。他只是眼睁睁看着,想着“跟我没关系”就这样逃出了家门。
不仅是从前。一个即将四十岁的男人了,还不管不顾地说出“跟你没关系”这种话。
而在祥子的家门前,他说“这跟你没关系吧”的时候,那个少年却说“有关系”。他说“她是我妈妈”。
自己甚至不如一个“板栗头”的中学生。
良多感到迄今为止支撑自己走到今天的某样东西正在土崩瓦解,离他而去,发出崩塌的声响。不,一切的一切都从自己的身边逃离了,远去了……
用镊子把植物的种子等间距地埋进凝胶中——这里是三崎建设技术研究所实验室,良多注视着一个研究员指尖的操作。论职位他是良多的部下,但是良多聚焦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年度自来水使用量由于雨水的利用而大幅减少。对植被浇灌用水和对河岸区的补给水加起来也不过42.6立方米……”
研究员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手脚麻利地排列着种子,不用看任何资料就能十分流畅地报出准确的数字,应该是彻头彻尾的技术出身。
良多每天都会这样跑几趟实验室,与他们聊聊屋顶绿化的事,然而委实无聊。无聊的原因,一是不感兴趣,二是自己并不擅长动态监控的工作。良多顶多是听听他们的研究结果罢了。
不过待在办公室里又十分憋屈。整整一个上午都在看报纸的“管理层”都三三五五聚到一起商量午餐吃什么。叫上附近现场的操作人员一起出去“忙应酬”。一个午餐竟然吃了两个小时,还把餐费作为经费结算。
或许这是从主流被排挤出来的他们对公司的小小报复吧。
良多叹了口气。
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时,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里有一片叫作“群落生境”的人工林。说是人工林,却并没有人工照料,是一片自然生长的杂木林。宇都宫车站前鳞次栉比的大楼的一角却有一片杂木林,委实是个不可思议的景象。不过,这研究本来就是依据“从自然中学习”这个流行趋势而诞生的,良多经手的屋顶绿化项目也是“群落生境”的一个环节。
杂木林中有一只捕虫网在移动。
手持捕虫网的人让良多大吃一惊。他头戴稻草帽,身着卡其色工作服,脖子上挂着一个双筒望远镜,脚蹬长筒靴。这副打扮让他想起了一张照片。那张夹带在护照里的头戴稻草帽、手持捕虫网的少年时代的良多的照片。
良多来了兴趣,下楼朝杂木林走去。
那个男人一看见良多就恭敬地行了一礼,似乎是认识良多的。男人的名字叫山边,看起来比良多还要年长,才不过三十八岁,极其沉稳,宛如垂暮老者,但端正的容貌又有着如哲学家般的理性和智慧。这在建筑公司里是极少见到的类型。
“我跟你一样,原来也是一个建筑师。”
一边在杂木林中漫步,山边一边跟良多说。果然山边是知道良多的,良多对山边却完全没有印象。若是在稍前一段时间,他大概会把山边视为一个失败者而不屑一顾吧。而如今,却跟在这人的身后,在这林中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