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3/16页)
二
从蒙特卡洛的赌场到太子港的赌场,这一路上,要是我对自己发展过程中的每一步都要详加叙述,那么我的人生故事就会失去平衡,偏离主题。在太子港,我发现自己再一次腰缠万贯,还同样爱上了一个女人,这种巧合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就像名叫史密斯、布朗和琼斯的这三个人在大西洋上邂逅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在中间这段漫长的岁月里,除了随着战争降临而到来的一段平和而体面的生活以外,我基本上过的是勉强糊口的日子,而我的工作也并不是每一件都能写进我的简历中。幸亏我的法语学得不错(我的拉丁语则完全没有帮助),这让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索霍区的一家小餐馆里当了六个月的服务员。我在简历中从未提及这份工作,也从未提起自己后来伪造了一封巴黎富凯饭店62的推荐信,借此成功地跳到了特罗卡德罗餐厅63发展。在特罗卡德罗餐厅做了几年以后,我又跳到了一家小型教育出版社当顾问,这家出版社发行了一系列法国经典作品,出于谨慎,这些书中还细心地添加了许多注释,以起到净化原文的作用。这份工作在我的简历中占了一席之地。后来的其他几份工作我就没有写上去了。二战期间,我在外交部的政治情报局为国效力,负责审阅我军对法国维希政权开展攻势的宣传材料,对文风格式进行指导,甚至还有一位女小说家当秘书。的确,这份安逸稳定的战时工作让我有点骄纵忘形了。战争结束后,我想过上更好的生活,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过一天算一天的苦日子,但不管怎样,我后来还是回到了那种生活,又熬过了几年艰难的时光,直到最后有一天,在皮卡迪利大街南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当时我正站在一家画廊外面,像那种画廊,你可能会在里面看到一幅某个默默无闻的17世纪荷兰画家的画作,而且未必是真品;或者,当时我也许正身处某家在行业内更低一等的画廊外,里面为了迎合观众的审美口味,挂着描绘一群快乐的红衣主教在礼拜五享用鲑鱼的画作,实在让人不可思议。64有一个穿着双排扣马甲、衣服上挂着表链的中年男子,我敢说他不可能对艺术抱有兴趣,却站在那里凝视着那些画,这时,我突然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了。“上个月在苏富比拍卖行,有幅画卖到了十万镑。一幅画能代表一大笔钱——只要你懂得够多,或者愿意去赌一把。”他紧盯着一幅有几头站在草地中央的母牛的画,那样子就如同盯着一颗象牙小球在轮盘赌的凹槽周围滚动。他端详的肯定是那些草地上的母牛,而不是那群红衣主教——谁也不可能想象在苏富比的拍卖会上会有红衣主教的画。
在皮卡迪利大街南端找到灵感的一个星期后,我孤注一掷地取出了自己三十多年来攒下的大部分积蓄,投在一辆拖挂车和大约二十幅廉价复制画上——这些画里既有亨利·卢梭65,又有风格与之大相径庭的杰克逊·波洛克66。我把它们挂在拖车一侧,附上每幅画在拍卖行拍出的价格和出售日期。然后我设法物色到了一个年轻的艺术系学生,让他为我快速仿制了一批粗糙的画作,每次画完一幅就署上一个不同的名字——他工作时我经常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在一张纸上尝试写出各种各样的签名。尽管有波洛克和穆尔67做榜样,足以证明盎格鲁-撒克逊式的姓氏也能卖出好价钱,但我们用的签名大多数还是外国人的。现在我只记得“斯洛兹”这个名字,因为他的画硬是怎么都卖不出去,最后我们只好涂掉他的名字,换成了“魏尔”这个德国姓氏。后来我才意识到,买主们至少都希望自己能够念出画家的名字,比如——“我前几天新搞到了一幅魏尔的画。”而“斯洛兹”(Msloz)这个名字让我自己念起来,最接近的时候听着也像是“斯拉基68”(Sludge),不知不觉中就可能会让买主们心生抵触,削弱他们的购买热情。
我开着拖挂车在一个又一个外省小城之间辗转奔波,然后在一座工业城市的富人区近郊落脚休息。没过多久,我便意识到,科学家和女人对我几乎毫无用处:科学家知道得太多,而家庭主妇很少有人喜欢赌博,如果不能像宾果博彩游戏那样能当场兑现,她们就不会下注。我需要的是赌徒,因为我做流动画展的目的其实在于推销:“看这儿,在画展这边,你可以看到在过去十年里售价最高的名画。你能猜到像莱热69的这几幅《骑自行车的人》和卢梭的《站长》这样的画竟然会值一大笔钱吗?再看这儿,在另一边,你有机会发现他们的接班人,也赚上一大笔钱。就算你没赚成,至少在你家墙上也有一幅画能让你和邻居大侃一通,收获高等艺术赞助人的美誉,而这只不过就花你……”我开出的价码从二十镑到五十镑不等,要根据社区环境和买主的情况而定。有一次,我甚至将一幅远远逊色于毕加索的双头妇女画像卖出了一百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