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往事随风(第6/12页)
贝尔夫人说着用手将一小撮白发撩到了耳朵后面。“我和马塞尔一起上当地的学校。那是一所很小的学校,总共不到100个学生。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家庭都是世世代代住在这个小村落里的,同样的名字会出现很多遍,比如卡龙、帕热、马里尼,还有奥马热。”显然,这最后一个名字有着特殊的意义。贝尔夫人在椅子上稍稍移动了下位置。“1940年9月,那时我11岁,班里来了个插班生,在过去的整个夏天中我见过她一两面,但我还不认识她。听我妈妈说她们家是从巴黎搬过来的。妈妈还说,北方沦陷后,很多这样的家庭都逃到南方来。”贝尔夫人看着我继续说道,“我那时还什么都不懂,不过这个‘这样’的字眼后来证明是很有分量的。那个女孩的名字就叫……”她嘀咕了片刻后说道,“莫妮可,她的名字就叫莫妮可……黎塞留。我被指名负责照顾她。”说到这里,贝尔夫人摸了摸这外套,像是在抚慰它,然后她又望向了窗外。
“莫妮可是个甜美友善的姑娘。她很聪明而且很努力,有着美丽的颧骨,迷人的黑色双眸和乌黑的秀发,她那头发是如此黑亮,有时在灯光下甚至就变成了蓝色。还有她无法掩饰的外地口音,总是让她从周围的人中‘脱颖而出’。”贝尔夫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每次她因为口音被嘲笑时,她总是说这是巴黎口音。但是我母亲说那不是巴黎口音,那是德国口音。”
贝尔夫人双手合十,她手上戴的珐琅手镯和她手表上的金链子碰撞出丁零的响声。“莫妮可开始来我家玩了,我们一起在田间和山上游玩,一起摘花,一起谈论女孩子的事情。有时,我会问她关于巴黎的事,我只在照片上看过巴黎。莫妮可和我说了她在城里的生活,虽然她老是搞不清她家具体住哪儿。她总是提起她最好的朋友米利亚姆。米利亚姆……”贝尔夫人的脸上突然有了光彩,“丽普兹卡。这么多年后,我还记得这个名字。”她看着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就是这样的,菲比,当你老了以后。那些很早以前深埋在你心里的人或事,会突然浮出水面,而且还很清晰。丽普兹卡,”她嘀咕着,“是的……我记得她和我说她们原本是来自乌克兰。莫妮可说她很想念米利亚姆,她特别为米利亚姆感到骄傲,因为她是个小提琴手。每次莫妮可提到米利亚姆时,我就感到很痛苦,我暗自希望我可以成为莫妮可最好的朋友——虽然我没有什么音乐才华。我记得那时我很喜欢去莫妮可家,她家有些远,在村庄的另一头,靠近铁轨那边。她家有个花园里头种着很多花,还有一口井,正门上有块匾,上面刻着狮子头像。”
贝尔夫人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莫妮可的爸爸爱幻想,是特别不切实际的一个人。他每天都骑车去阿维尼翁,他在那边的一家会计公司里给人看管书籍。她妈妈就在家照看一对3岁的双胞胎儿子,奥利维尔和克里斯托弗。我记得有一次去她家,看到年仅10岁的莫妮可做了全家人的晚餐。她说她不得不学会做饭,因为她母亲在生完双胞胎后整整两个月卧床不起。莫妮可是个很棒的厨师,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她做的面包。”
“不管怎样……战争还在继续。我们小孩子知道这件事,但是关于战争我们懂得很少,因为那时没有电视,收音机也很少,而且大人们把这些东西藏得离我们远远的。实际上,他们在我们面前也基本上不说起这些事,除了抱怨抱怨配给制度——我父亲最大的抱怨就是分到的啤酒太少了。”贝尔夫人说着停了下来,她的嘴唇稍稍翘起,“1941年的夏天,那个时候我和她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有一天,我和莫妮可去散步。在纵横交错的乡间小道中,我们沿着其中一条路走了大概有两英里左右,之后便来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谷仓前。当我们进去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时候,我们刚好说到了名字这件事。我和她说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特蕾莎。我觉得我的名字太普通了。我爸妈要是给我起名叫尚塔尔该多好啊。我又问莫妮可是否喜欢自己的名字。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突然满脸通红,脱口说出莫妮可其实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其实叫莫妮卡·里克特。我当时……”贝尔夫人又摇了摇头,“很惊讶。然后莫妮可说,5年前她们家从曼海姆搬到了巴黎,然后她爸爸给全家改了名好让他们能够更好地被接受。她父亲决定改姓为黎塞留是因为著名的红衣主教。”
贝尔夫人又望向了窗外。“我问莫妮可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德国,她说因为他们感到不安全了。起初,她没有说明原因,但在我的追问下,她还是告诉了我,那是因为他们是犹太人。她说她从没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而且他们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份。然后她让我发誓不对任何人说这件事,要不然我们就再也做不成朋友了。我当然答应了,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犹太人身份也需要保密——我知道犹太人已经在阿维尼翁生活了好几百年了,在市中心还有个古老的犹太教会堂。但是如果莫妮可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我就绝对替她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