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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都在瞅着他。这种情况很快就会传染给别人,我们必须注意好,有几个人的嘴唇早已在哆嗦了。幸而白昼已经来临,说不定在中午以前,进攻就会开始。

炮火并没有减弱。它也落到了前沿阵地的后面。尽我们目力能看到的,泥块啊,铁片啊,如同一股股喷泉一般直往上涌。一条非常宽阔的地带像是被耙过了一般。

进攻还没开始,可是炮轰仍然在继续。慢慢地,我们的耳朵听不见了。几乎没有什么人说话,反正我们相互间谁也没法听清对方的话。

我们的战壕差不多全完蛋了。有好多地方只有半米高,它被窟窿啊,弹坑啊,山似的土堆切断了。一颗炮弹正好落在我们的坑道前面,顿时一片漆黑。我们都被埋在里头,得挖掘才能出去。一小时以后,坑道的出入口重新清出来了,我们才算镇定了些,因为大家都有活在干。

连长爬了进来,告诉我们两个掩蔽壕全被摧毁了。那些新兵一看见他,心就定了。他说,今天晚上想去试试弄点吃的东西来。

这句话听起来可让人安心了。除了加登,谁也没有想到过吃东西的事。现在,仿佛外边的世界跟我们又稍稍靠拢了些。如果吃的东西可以送来的话,那么情况确实不是那么坏,新兵都这样想。我们并没有说服他们别存这种想法,我们知道食物是跟弹药一样重要的东西,也正因为是这样,才非让送点来不可。

然而,尝试失败了。又派出去了第二批人,他们也退了回来。最后,卡钦斯基自己去试了试,结果连他也是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谁都没有穿过去,要穿过这样的炮火,即使苍蝇也嫌小得不够。

我们将裤带束得更紧些,把每一口东西,咀嚼到比原来多出三倍的时间。即使是这样,也还是维持不下去。我们都饿得发了慌。我拿出剩下的一片面包,先把白的吃了,随后把硬皮放回背包,不时地拿出来啃这么一小口。

黑夜真叫人受不了,睡不着觉,只能眼睁睁瞪着我们的前面打一会儿盹。加登感到惋惜,悔不该在老鼠身上浪费了那些块被咬过的面包。我们早该把它们好好地藏起来的。现在要是再能吃到它们就美了。水,我们也缺少,可是还不太严重。

将近早晨,天色还很昏暗的时候,发生了一点纷扰。从入口处冲进来一大群奔逃的老鼠,试图爬到墙上去。火把照亮了这个混乱场面。人人都在叫嚷,咒骂,追杀。多少小时来郁积着的暴怒和绝望,都在这一场围剿中发泄出来了。脸变了样,胳膊伸出来,而那些小动物则在吱吱直叫,大家弄得难解难分,后来总算停手了,差一点发生一场自己人对自己人的攻击。

这一次突发事件把我们搞得筋疲力尽。我们重新躺下来等待。这可是个奇迹,我们这个掩蔽壕竟没有一个人伤亡。它是挖得不太深而至今还安全无恙的坑道之一。

有个下士爬了进来,他随身带着一个面包。三个人出于侥幸,在夜里穿了过去,带了一点食物回来。他们说,那边的炮火以持续的强度,一直轰到了我们的炮兵阵地。这倒是一个谜,这么多的大炮,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们只好等啊,等啊。到了中午,我估计的事情发生了。有一个新兵突然发作了。我已经观察了他好半天,看他磨着牙齿,忽而捏紧忽而松开他的拳头。这种像被追杀一般瞪出的眼睛,我们了解得太充分了。在最后几个小时里,他仅仅在表面上保持了平静。这会儿,他已经像一株腐朽的树木,颓然崩塌了。

此刻他站起身来,悄没声息地爬过这一块地方,迟疑了一会儿,随后朝出口处溜去。我把他拦住了,问:“你上哪儿去啊?”

“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说着,想把我推开后走出去。

“等一下,炮火马上就要停止了。”

他谛听着,一刹那间,他的眼睛变得清澈了。随后,他又现出那双疯狗似的浑浊双眼,他一言不发,把我往旁边一推。“慢着,老弟。”我喝道。卡钦斯基注意到了。正当那个新兵把我推开的时候,卡钦斯基跳了进来,我们两个人就将他紧紧地抓住了。

他马上开始闹起来:“不要管我,让我出去,我要出去!”

他什么也不肯听,只顾猛打乱踢,嘴里喷着唾沫,吐着话语,都是些半吞半吐、毫无意义的词句。这是一种幽闭恐惧症的发作,他仿佛觉得自己在这里就要闷死了,便不顾一切地要实现这样一个愿望:走出去。如果我们让他走出去,那么他就会不顾掩蔽,到处乱跑。这样的人,他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尽管他高声怒骂着,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将他痛打一顿,使他清醒过来。我们打得既迅速又狠毒,弄得他最后总算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其余的人脸色都发白了。但愿这样做能够吓住他们。这样密集的炮火,对这些可怜的家伙来说,可真是受不了。他们从新兵征募站直接被送到这种极度的混乱中来,这种局面也能使一个老兵的头发都急成灰白的咧。自从这一事件发生以后,这种令人窒息的空气对我们神经的影响便比过去更大了。我们仿佛待在自己的坟墓里,只等着被掩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