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街 26(第2/4页)
这两位虔诚笃信的姑娘年老时也很有尊严:一身银灰色或淡黄色的漂亮裙子,头戴修女用的头巾,项有蜂窝状绉领,镂空花边,透过缎子装饰隐约可见的白绸大袖,腰间坠着装满锥形糖果的小袋子。瓦蕾丽更粗犷些,有其母独断专行的一面,而无其母的奉承和手腕;加布里埃尔则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就像是某种未写完的小说中的人物。至于那个善良的亨利,他仍继续在大广场散步,让他母亲或一个姐妹挽住自己的胳膊,背心口袋里总装着他的卧室门钥匙,免得有人,包括他的仆人们,趁他不在时闯进他房里去。
到各农庄去巡视是这个孩子最大的乐趣。自订婚约时起,便已商定米歇尔-夏尔将既管理自己的田庄,又管理诺埃米的田庄。在这个田产分成小块的地方,这类巡视往往骑马要几个小时,有时候甚至得在某个农庄过夜。孩子很小时,父亲就骑一匹温顺的牝马,让孩子坐在自己前面,一路上很舒服;后来,小米歇尔就坐在父亲的身后或者自己骑一匹小型马。我们已经知道米歇尔-夏尔不是什么大博物学家,但这并不要紧,孩子至少已学会区别狗牙根和野燕麦,或者能区别泽西母牛和佛兰德大母牛,他熟悉了潮湿的林下灌木丛,树篱中的鸟巢和草丛中的狐狸幼崽。米歇尔-夏尔不是猎人,所以这些活物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也并不是一下子就成为其猎杀的对象。有时候,在农民们可据之预测天气的那些多雾或多风的夕阳西下时刻,当父子俩归来甚晚时,一颗以为是远处农户家的灯光的星星在升起,儿子便问父亲那颗星的名字。米歇尔-夏尔既不是什么博物学家也不是个优秀的天文学家,但是,他能够辨认出金星、火星和天空中很显眼的几个星座,他能够说出行星与恒星的区别,能够说出为什么月亮在地平线上比在天穹上显得更大,为什么它会是橘红色或淡红色的;他尤其知道的是那些星辰的传说,而且能详细地讲述其神秘美丽的传说,听得儿子如痴如醉。
小家伙喜欢自己动手从食品篮子里取出自己的那一份来,但只是用手和刀吃饭;他还喜欢像父亲那样对着一棵大树撒尿,并看着热气从苔藓中冒出来。农民们的食物很好吃,或者他觉得很好吃。为了欢迎这两位贵客,农妇会在通常的饭食中再增加一些;一份浓汤,烤肉或煎鸡蛋,或者一种水果或软干酪馅饼,如果她手头有必需的配料的话。小家伙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木头桌子上睡觉,父亲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在想,这顿饭可与星期二大餐相媲美,他忘了这顿晚餐对于他的农户们来说简直是一顿豪华盛宴。农庄的大小是按马的数量来计算的:只有一匹马的农庄只能让农民夫妇及其孩子们勉强度日和交地租;有两匹马的农庄就兴旺多了;有许多马匹的农庄有着一些很好的马厩并雇用一些农工,主人吃什么他们吃什么。米歇尔-夏尔和诺埃米引以为豪的那一千公顷土地分成了三十来个农庄。
我祖父清楚地感到,这种佃户利用农工、地主利用佃户以及大家都在利用更能吃苦耐劳的牲畜和土地的方法并不能完美地组建一个天堂。可是天堂又在哪儿呢?他那很感动我的对土地所有权的古老陈旧的兴趣至少是过分地在阻碍他参与工业的启动;他挺清楚地看见了那些工业地区,所以他知道,宁可在露天地里跟在一匹马后面艰辛劳作,也不在纺织厂的灰尘中喘不上气来。他有时在想,要让农民的生活条件过得去,甚至很幸福,费不了多少事,但是,如果他同意减免那个收成不佳的小佃户的租子,或者低价卖一头奶牛给那个丢失了自己奶牛的佃户的话,诺埃米也许会不无道理地说他在糟蹋自己孩子的口粮。放弃某些奢侈浮华就能拉近一点东家与佃户的关系,但是要放弃哪些奢侈浮华呢?在他看来,不必要的就是诺埃米的几个跟班;而在诺埃米看来,则是在索朗特过冬。而且,他太了解那个成天喊难受的无病呻吟的仆人了,那个把主人的善良当作可以利用的弱点的狡猾的仆人或鬼机灵的仆人,太了解那个爱打牲畜或饿它们的粗暴的、没心眼儿的仆人了,太了解那个把捞着的几个苏藏在羊毛袜子里和买饲料做手脚的贪财的仆人了。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这一晚,他睡在佃户夫妇让给他的那张最好的床上,他感觉到泥土地上的潮气直往自己那长期受着风湿病折磨的关节里钻;儿子很高兴能同父亲过一夜,所以睡得十分地香甜。
第二天,当看见一碗加咖啡的菊根汁时,抱怨之声又起。德·C先生在这里是克里纳韦克先生,这并不是因为像秘密报告编写者认为能够做的那样,人们对他在旧政权下所得之采邑持有异议,而是因为在家族以土地冠名之前,人们世世代代就相知相识了。而且,大家很赞赏米歇尔-夏尔的文雅举止:即使大风天气,他见到农妇也要脱帽致礼;他抚摸牲畜,知道村童们的名字。但特别是,他是他们的自己人,因为他讲佛兰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