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3页)

下午四点,露丝·格林伯格关上百叶窗。瓦法一直走到街心花园,在长椅上坐下来。埃尔韦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是在这个时刻,路易丝走向浴室。明天,妮娜需要重复一遍路易丝的动作:打开水龙头,将手伸在水流下试试温度,就像自己孩子小的时候,所有孩子的母亲都会做的那样。然后她会说:“孩子们,来吧。要洗澡啦。”

应该问问保罗,亚当和米拉是不是喜欢水。是不是像大多数孩子那样,在脱掉衣服之前总是有些不情愿。是不是很喜欢在一堆玩具之间扑水嬉戏。“也许有过争吵,”女警官解释说,“您认为,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洗澡,他们会不会怀疑到什么,或是感到很惊讶?”人们将犯罪凶器指给父亲看。这是一把厨房用刀,很平常,可是那么小,也许路易丝能够将刀子藏在掌中。妮娜问孩子父亲见没见过这把刀。这把刀子是不是他们家的,还是路易丝特意买的,为了实施预谋买的。“您想想看。”她说,但是保罗不需要想想看。这把刀子是托马斯从日本回来时送给他做礼物的。一把陶瓷刀,非常锋利,稍稍接触就可以划伤手指。一把寿司刀。米莉亚姆还给了托马斯一欧元硬币,因为传说这样可以避免厄运。“但是我们做饭的时候从来不用这把刀。米莉亚姆把刀收在上面的一个橱柜里。她想放在孩子够不到的地方。”

两个月的调查,夜以继日,两个月的时间都用来讯问关于这个女人的过去,所以妮娜觉得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路易丝。她叫来了贝尔特朗·阿里扎尔。男人在她36楼的办公室里抖个不停。大滴的汗水落在他的雀斑上。他害怕血,害怕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警察入门搜查路易丝租住的小公寓时,他一直待在走廊上。抽屉都是空的,窗明几净。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除了斯蒂芬妮的一张老照片,还有几封没拆的信。

妮娜·多瓦尔将手伸进了路易丝腐烂的灵魂里。她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她想,她能够一拳拳地砸开那堵一直将路易丝囚于其中的缄默之墙。她询问了卢维埃一家、弗兰克先生、佩兰夫人、亨利蒙多尔医院的医生,路易丝曾经因为情绪紊乱在那里接受过治疗。她花了很多时间翻阅那本花皮封面的小本子,夜里,她梦见过那些扭曲的字母,那些路易丝带着一个孤儿般的专注记下的陌生人的名字。队长还找到了路易丝住在波比尼时的邻居。她问了街心公园的保姆很多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够为她剥开这层壳。“就是早安、晚安之类的交道,没别的。”没有任何引起注意的东西。

接着,她去看了在白色的小床上昏睡的嫌疑犯。她请护士出去。她想独自和这个老去的布娃娃待一会儿。沉睡的布娃娃,颈间和腕间不是戴着首饰,而是厚厚的纱布。在白炽灯管下,队长定定地望着路易丝苍白的眼皮,太阳穴周围灰色的发根,耳垂下静脉微弱的跳动。她想要从这张崩溃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从这已经沟壑纵横的干枯的皮肤上读出些什么。队长没有碰触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但是她坐了下来,和路易丝说了会儿话,就像和假装睡着的孩子说话一样。她说:“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

妮娜·多瓦尔很有经验:事实的重建有时就像是显影剂,就像在那类巫术的仪式上一样,恐惧会让真相一下子从痛苦中绽放出来,于是过去呈现在新的光线之下。只要上了舞台,只需听凭魔力的作用,细节就会显现,矛盾也终会有了意义。明天,她会再次进入高街的那幢大楼,楼前,还有几束自发献来的、已经干枯的花,还有孩子们的画儿。她会绕过蜡烛,乘坐电梯。房子自五月的那天起就没有过任何改变,没有人到这里来拿东西,哪怕是拿证件都没有,房子就是这一出肮脏的剧目的舞台。妮娜·多瓦尔会敲响戏剧开幕的三声铃。

在那里,她会听凭自己停留在模模糊糊的恶心的感觉中,她厌恶一切:这房子,洗衣机,一直脏兮兮的水槽,没有待在箱子里、才将在桌子上死去的玩具,剑尖冲天的剑,竖着的耳朵。她就是路易丝,她将手指塞进耳朵,想要终止叫喊声和啼哭声。在卧室和厨房之间、浴室和厨房之间、垃圾篓和干衣机之间、床与进口的橱柜之间、阳台与浴室之间来来去去的路易丝。回来的路易丝,重新开始一切的路易丝。弯下腰、踮起脚尖的路易丝。抓住了橱柜中的小刀的路易丝。喝了一杯葡萄酒,打开窗户,一只脚站在小阳台上的路易丝。

“孩子们,来吧。要洗澡啦。”


(1)玛丽·波平斯:1964年由美国迪士尼影业公司出品的电影《欢乐满人间》的主人公。该片根据英国同名小说改编,讲述了化身保姆的仙女玛丽来到人间,帮助两个孩子重获家庭幸福的故事。——编者注,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