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3页)
整整一夜,她一直沉浸在想象中的对话里。第二天,她才洗完澡,就听见了手机信息的提示音。“不知道你是否打算重回法律界。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谈谈。”米莉亚姆高兴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开始在公寓里蹦来蹦去,亲吻米拉,米拉一直说:“怎么啦,妈妈?你为什么笑呢?”过了一会儿,她在想,是不是帕斯卡察觉到了她的绝望,或者事情很简单,他觉得意外遇见米莉亚姆·夏尔法是他的运气,因为米莉亚姆是他所见过的最认真的学生。如果能够聘用她这样的人,将她推上通向法庭的道路,应该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米莉亚姆和保罗谈起这件事,对于保罗的反应,她感到很失望。他只是耸耸肩:“可我不知道你想出去工作。”这让她感到极其愤怒,远远比她该有的反应还要大。对话的形势很快恶化。她指责他自私,他说她的行为过于冒失。“我也很愿意你出去工作,可是孩子们怎么办?”他冷笑道。突然间就将她的事业心化为笑谈,让她更加觉得自己千真万确就只能被关在这间公寓里。
冷静下来,他们耐心研究了各种可能性。现在是一月末:根本就不能指望在幼儿园或托儿所拿到名额。他们在市政府里没有熟人。如果她重新开始工作,他们的收入将是最为不利的那个层次:在紧急情况不能求助于政府救济,因为收入超过了规定;而请个保姆又似乎捉襟见肘,这就让她在家庭上做出的牺牲变得不值。这也是他们的最后决定,保罗说:“如果把加班时间考虑在内,保姆和你大概挣得差不多。但是好吧,如果工作能够让你快乐……”这次交流给她留下了无穷的苦涩。她恨保罗。
她希望能把事情做好。保险起见,她去了社区才开的一家事务所。小小的办公室,简单的装修,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站在里面。橱窗的正面放置着漆成蓝色的新生儿衣着用品箱,上面画着星星和金色的小单峰驼。米莉亚姆按下门铃。老板娘透过玻璃窗打量着她,随后慢腾腾地站起身,把头从门缝间探出来。
“有事吗?”
“您好!”
“您是来登记的吗?我们需要完整的档案。简历,还有您以前雇主的签名意见。”
“不,完全不是这样。我是为孩子来的,我想找个保姆。”
姑娘的脸瞬间就变了。能接待客户,她似乎很高兴,可因为刚才的轻慢又有些尴尬。但是她又怎么能想到呢,眼前这个看上去如此疲惫的女人,一头浓密卷曲的头发,竟然是那个在走廊上哭哭啼啼的漂亮小姑娘的母亲?
经理打开一个很大的目录,米莉亚姆探过身去。“请坐。”经理说。约十几张女人的照片打米莉亚姆的眼皮底下一张张翻过去,大部分都是非洲或菲律宾的。米拉觉得很好玩:“她真难看,那个,不是吗?”母亲推了女儿一下,心事沉沉地回到了模糊的,或是取景不太好的照片上,照片上的女人竟然全无笑容。
经理让她觉得倒胃口。她的虚伪,红彤彤的圆脸,脖子上那条旧围巾,还有刚才那显而易见的种族歧视,这一切都让米莉亚姆想逃。米莉亚姆和她握手告辞,答应说回家和丈夫商量一下,然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这间事务所。相反,米莉亚姆自己在社区小店里贴了小广告。她还听取了一位朋友的建议,将标有“紧急”的小广告大量贴进各种网站。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了六个电话。
这个保姆,米莉亚姆是把她当成救世主来期待的,尽管一想到要把孩子交给别人,她就会感到恐惧。她了解孩子的一切,很愿意守护这些秘密,永远不与他人分享。她了解他们的兴趣、他们的癖好。他们两个当中的任何一个只要是病了或是不高兴,她立刻就能感受到。他们从来不曾离开过她的视线,她认为不会有人能像她一样,把他们保护得那么好。
自打他们生下来,她总是害怕,害怕一切。她尤其怕他们会死。她从来没有说起过,不管是和朋友还是和保罗,但是她可以肯定,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有过类似的念头。她可以肯定,有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孩子睡着了,他们一定会有一念闪过,在想这是不是一具尸体,孩子的眼睛是不是永远闭上了。她对此无能为力。她的脑袋里总是会出现残忍的画面,她拼命摇头,祈祷着,想要驱赶掉这些不好的想法,她会摸木头,或是握一下从母亲那里传下来的法特玛女佣的手。她驱除厄运、疾病、事故,以及掠夺者对孩子错乱的觊觎。夜里,她梦到过他们突然消失在陌生的人群中。她大声叫喊:“我的孩子在哪里?”人们都在笑。他们觉得她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