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尼蒂斯女士的种子(第3/4页)
吉阿尼斯和弗蒂妮小学毕业那年,卡卡尼蒂斯女士觉得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教会他们守规矩。在她看来,循规蹈矩是孩子们步入人生下一阶段的基本前提。
“吉阿尼斯,”她用冰冷的口气对男孩说——近一年来,这孩子个头猛长,眼下几乎可以与她平视,“要是你没法按要求做好,那我有另一个办法让你记住这个教训。站到墙角去!面朝墙站好!手放头上!不许乱动,直到我发话为止!”
一连数小时,吉阿尼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忍受着炎热天气的煎熬。其他孩子都出去玩了,在院子的喷泉下大口喝水解渴,吃完自带的小食品,回教室继续上课。
他面对的墙上挂着一幅卡卡尼蒂斯女士挑选的人体解剖图,上面清晰地展示着人体的每块骨头、肌肉和肌腱。四个小时里,吉阿尼斯一直盯着那幅画,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就会招来女教师的大声斥责。
疼痛从后背下方开始,逐渐延伸至双脚。他的双臂起初因为疼痛,不由自主地发颤,后来就没了知觉。右臂最终不听使唤,耷拉了下来,完全麻木了。接着左臂也垂了下来。
“帕帕兰博斯!手抱头!快点!”
手臂恢复了知觉,剧烈的刺痛随之袭来。他勉强再次举起双臂。疼痛和屈辱蜇疼了眼睛,但他努力忍住,绝不哭出来。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右脚失去了知觉。
他踢了踢面前的墙壁,试图恢复知觉。“别乱动,帕帕兰博斯!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这样,那你明天就接着站吧。”
放学时间到了,孩子们散去。弗蒂妮静静地坐在书桌旁。她知道,只有等老师发话,吉阿尼斯才能结束罚站。她想像往常一样,等他回家。
可她的等待更加激怒了女教师。要不是因为弗蒂妮,吉阿尼斯根本无须这样受罚。
“你们俩可以走了,”她气呼呼地对两个孩子说,“要是你们都能遵守规矩,我就不用这样教训你们了。”
终于等到老师开口放人,吉阿尼斯却发现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是动弹不得。过了好大一阵子,四肢才恢复知觉。弗蒂妮挽着他的手,默默地拉着他走出教室。
除这次之外,还有很多时候,卡卡尼蒂斯女士都觉得自己必须好好责罚一下这个学生。于是,吉阿尼斯每周都会在墙角站上好几个小时。
吉阿尼斯和弗蒂妮毕业的日子到了,他们的道别声中没有悲伤。这位女教师也很高兴送走这两个孩子,因为他们从不遵守她定下的“规矩”。
很多年过去了,吉阿尼斯和弗蒂妮在大学毕业后结了婚,并且也像其他年轻村民一样,在外地发展,从此很少返乡,即使八月份也不曾回来过。弗蒂妮做了律师,吉阿尼斯则接受专业培训,成为一名医生,后来专攻风湿病的治疗。
虽然工作时间很长,条件艰苦到几乎无法忍受,吉阿尼斯依然热爱自己的工作。像希腊其他地区一样,由于当地政府削减开支,医院危机四伏,医生身心俱疲,常常累得病倒。
七月的一个周五下午,吉阿尼斯为一个请病假的同事顶班。如果是自己的班,他就会在开诊前浏览一下病人名单,但那天来就诊的都不是由他主治,所以也就没有了这必要。最后一位病号是个女人。
她吃力地拄着拐杖走进门来。腰弯得很低,所以看不到脸。不过她刚一落座,吉阿尼斯就认出了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虽然黑发已变得灰白,她的表情却一如从前。
卡卡尼蒂斯女士则完全没有认出他来。二十年的时光让吉阿尼斯脱胎换骨。小鼻子变得大而圆润,雀斑不见了,早前如丝般柔顺的直发开始打卷。在她看来,他只是一位能医治她的医学专家。如今,身体的剧痛让她彻夜难眠,而眼前这位医生则可以帮她摆脱病痛的折磨。她对医生这一职业充满了绝对的信任。
吉阿尼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马脚。“嗯,卡……”
“卡卡尼蒂斯女士。”她接过话来,帮他念完了自己的姓氏。
“请问,”他语调轻快,“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嗯……”她说,“我想,我可能有关节炎初期症状。”
“具体症状是什么?”
“早上醒来时,”她说,“觉得全身僵硬,几乎无法起床。起来之后,直不起身子。”
“你觉得疼吗?”
“经常疼,”她答道,“疼得厉害。”
“嗯,我们需要看一下是不是慢性的,所以有必要在一段时间内监测您的身高变化,以便了解弓腰的症状是否在加剧。要是您能站起来一下,请……”
卡卡尼蒂斯女士艰难地从椅子上起身,靠着墙上的标尺站好。
“不好意思,请您稍等一会儿……”吉阿尼斯边说边起身,“我得去拿样东西。请您就这样站着别动。”说完,他离开了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