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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强烈信奉自由主义的无政府运动的成员,也许并非纪律最严明的战士,但也来帮助马德里人民抵抗佛朗哥了。大学城中又爆发了一些斗争,包括袭击国民军控制的医院。这个地区迅速回到共和军的手中,前线再次重新划定。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下旬,伊格纳西奥正在浏览当天的右翼报纸,了解马德里的最新消息。家里其他人都难以忍受这些带有偏见的右翼报纸,但伊格纳西奥不同。仿佛炫耀一般,他偏要读这样的报纸。他嘀嘀咕咕地评论道,佛朗哥放弃了为马德里而战,真是可惜。此时,素来温厚的父亲也忍无可忍。
“伊格纳西奥,”巴勃罗终于爆发了,“你真的认为士兵有权杀害无辜的人?”
“哪些无辜的人?”伊格纳西奥并不隐藏自己的轻蔑,“您说的‘无辜’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是指马德里的普通市民!那些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妇女和儿童干什么坏事了?”
“那么,那些囚徒呢?他们都不应该死,难道不是吗?别跟我谈什么‘无辜’!这东西根本不存在!”伊格纳西奥用拳头砸向桌面。
伊格纳西奥指的是月初被处死的一千名国民军囚徒。马德里这座城市中,既有人同情共和军,又有人同情国民军。军事政变发生时,许多被骗来的国民军士兵被迫到处藏身,但很多人还是被揪了出来,投入监狱。十一月初,国民军似乎马上要占领马德里,人们十分担心狱中的国民军此时会加入侵略军的队伍。所以,那些急于保护首都的共和军士兵将狱中的一千名囚徒撤到郊外,残忍地枪毙了他们。
巴勃罗沉默了。即使是这位顽固的共和国支持者,此时也为刚刚发生的事情羞耻。他走开了。有时候,比起与儿子争执,沉默更容易。虽然他完全不赞同儿子,但伊格纳西奥最后几句话说得简直太对了。在这场战争中,有时很难说清谁是无辜者。
格拉纳达城中的恐怖事件仍在发生。十二月的一个下午,天色微暗,鹅卵石在街灯下闪耀着金属光泽,两名国民军士兵走进了咖啡馆。这次,他们没必要猛捶玻璃板。咖啡馆门户大开,坐满了正在喝午后咖啡的顾客。
“我们想随便看看。”一个士兵对巴勃罗宣称。如果只是打算让大家放心,他的举止未免太过友好。
咖啡馆主人一点也没打算妨碍他们的搜查,他明白那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吧台后面是厨房,隔壁是间小办公室。它比碗橱大不了多少,巴勃罗常常在这里整理顾客的订餐记录,也将进出的货物乱七八糟地堆在里面。那儿还有一张办公桌、一个陈旧的木制五斗橱,在这些法西斯主义暴徒实施劫掠之前,几个抽屉里胡乱塞满了各种文件。他们将每个抽屉都翻过来,将橱柜里的东西全部掏空,查看每一张纸片上的文字。他们像顽童一样,将本来就乱的房间弄得一团糟,纸片像暴风雪一样在空中飞舞,随后他们大笑起来,简直像在游戏。对那些面包和火腿的账单,他们没有丝毫兴趣。
巴勃罗仍在吧台上招待顾客。“别担心。”他勇敢地对妻子说,“过一会儿我们会清理干净的。我们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东西,他们一会儿就走了。”
孔查小心翼翼地切着一大块曼彻格奶酪,比平日更加谨慎地将它们排列在一只盘子里。她成功地表现出很忙很轻松的样子,但其实已经恐惧得胃疼。沉默中,她和巴勃罗都知道,做出无辜的姿态是应对这种形势的最好办法。
顾客们仍在一边喝咖啡,一边低声交谈,但气氛明显十分紧张。格拉纳达市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侵犯,虽然在这种气氛中很难从容地闲聊,但他们仍然决定坚持生活中的一些小小惯例,比如每天至少到酒吧或咖啡馆去一趟。
两个侵略者并不是真正地搜查。地板上像地毯一样铺满了一层白色纸片,他们的注意力才转向此行真正的目的。他们感兴趣的是收音机,之前所有的搜查都是伪装。身材较高的士兵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伸手拧开开关,随即往后退了一步。不需要调台就有信号了,一个声音响彻房间。毫无疑问,那是左翼电台的论调,定期播送当前的全国事态进展。他将音量调高,广播的声音透过墙壁传到了咖啡馆里。较为年轻的士兵走出来,脸上带着自鸣得意的笑容。电台的声音在咖啡馆中响亮地回荡。巴勃罗和孔查立即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在吧台后面紧紧地抓住对方的手。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那两个双臂抱在胸前、面色沉重的法西斯士兵。
孔查一直坚持每天凌晨收听广播,那时,巴勃罗已经洗完最后一批碗碟和玻璃杯,家里其他人都已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