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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健康的求饶,他知道,该是珍重休养的时候了。可是现在,似乎千般困苦缠身,万事皆不如意。想要收敛自己如脱缰野马般的情绪很难,平息怒火,做到心如止水更是难上加难。也许如此这般的盛怒只不过是脾气暴躁的表现——岁久年高的副作用吧。但更可能是他嗅到了被抛弃的味道——太多的东西悄悄地离他而去,永远地消失,而他却无能为力。不仅如此,怒火似乎无孔不入、不请自燃——除了那短暂的几年。那段逝去的日子,赫丝特教他灭火的日子——添一勺耐心,再加一匙幽默。那段日子,他远离了热火,被拥在水的怀抱里。静静地坐在那儿,沃伦任由回忆搅动着他的心。
恍如隔世!那是30多年前了,燕尔新婚,他抱着她,年轻的新娘,跨过这间屋子的门槛。喜鸳鸯、比翼鸟,转瞬即逝。短短几年,笑语欢颜不羡仙;哪知天妒良缘、噩梦突降,瘫痪型脊髓灰质炎击倒了赫丝特,短短24个小时就香消玉殒;只留下沃伦形影相吊,悲痛欲绝,熬度余生——还有这座失去了母亲的圣格里高利。
饭店里现在还能回忆起赫丝特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是那几个屈指可数的元老虽然有点儿印象,但也已经似是而非,模糊不清了。只有沃伦·特伦特的脑海里有着她永不磨灭的印记:像芬芳甜蜜的春蕾,赐予他温和的时日、美满的生活,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再有。
陷入静寂无声的世界不能自拔,从背后的门厅传来丝裙轻摆的沙沙声,似乎轻快婀娜地移步而来。他转过头去,原来只是回忆的一个玩笑。屋子里空荡荡的,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很罕见,沃伦的双眼渐渐湿润,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深陷在座椅里的沃伦僵直笨拙地站起身来,忍着伴随而来的坐骨神经痛如刀剜般的疼,挪到窗前,俯瞰三角屋顶林立的法国区——现在的人们又重新叫它“老广场”了。再远眺就是杰克逊广场及晨光摩挲、熠熠生光的大教堂尖顶。掠过参差的尖塔便是漩涡连连的密西西比河了。中流静帆一行,默盼驶入那繁忙的码头。这是时代的信号,他感叹着。18世纪以来,新奥尔良像钟摆似的摇荡在富饶和贫困之间。汽船、铁路、棉花、奴隶制、解放黑奴、运河、战争、游客……每一次穿插更迭或馈赠财富,或招致灾祸。现在的摆锤带来了兴盛——虽然可能并未眷顾圣格里高利大饭店。
但那还重要吗?至少对于他本人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为饭店拼死拼活地工作,值得吗?放弃了,卖出去——这一点他完全可以做到,本周内就可以。然后,让时间和变革把他和他的圣格里高利一同吞没,了无痕迹,为什么不呢?柯蒂斯·奥基夫会开出一个大价钱的,奥基夫连锁饭店有这个气魄和实力。特伦特本人则可以卸下包袱,退出困局。先偿还完全部的抵押贷款,再安抚好几个小股东,还会剩下一大笔钱,可以让他随意地选择任何生活方式来安度余生。
投降,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答案。向变革的时代投降。毕竟,除了砖头和灰浆,饭店还能算什么?他曾经试图粉刷过生命的色彩,可最终依然褪尽还原。就这么做吧!
等等……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会留下什么吗?
什么都没了。对于他自己来说,连渣子都不剩了,甚至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阴魂都散去了吧。他犹豫不决、思前想后,目光环顾着眼前舒展开来的城市。它不是也在历经变革吗?法国人来过,西班牙人来过,现在是美国人,不也不失本心地存活下来了吗?并成为千篇一律的时代下,与众不同的自我。
不!不会卖的,至少现在还不会。还有希望,他要再咬牙挺一挺。还有4天,不管怎么说,他还要去再试一试。毕竟除了贷款,亏损只是暂时的。不久,也许就会出现转机,让圣格里高利甩掉债务,找回独立的自我。
决心已下,行动起来,他僵硬地穿过屋子,挪到对面的窗户旁。瞥见高空中一架飞机正微光闪烁地向北而去。那是一架喷气式飞机,正在降低高度,准备降落在莫桑机场。他思量着,也许柯蒂斯·奥基夫就在这架飞机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