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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伯纳德仍在不停地讲着。各式各样的形象化的比喻,它们像水泡似的直往上冒。‘就像一匹骆驼’,……‘一只兀鹰’。那匹骆驼是一只兀鹰;那只兀鹰是一匹骆驼;因为伯纳德是一个不安稳的家伙,散漫无束,却讨人喜欢。是的,因为,当他一谈起话来,当他编造起他那些愚蠢的比喻来,一股轻松的感觉就会传遍你的全身。你还会飘浮起来,好像你就是那泡沫;你会获得解放;你会感到,我摆脱啦。就是那几个胖墩墩的小家伙(达尔敦、拉朋特和贝克)也会感觉到这种无拘无束。他们觉得这比板球运动更令人喜欢。那些词句一冒出来,他们就立刻捕捉住了。他们让羽毛一样的小草刺痒他们的鼻子。而之后我们大家都觉察到珀西瓦尔昏昏欲睡地躺在我们中间。他的稀奇古怪的狂笑似乎是赞许我们的嬉笑。不过现在他已经摇晃着他的身体穿过长长的草地。我猜想,他嘴里正在咀嚼着一根草茎。他感到厌烦;我也觉得厌烦。伯纳德马上就会察觉我们的厌烦。我发现在他的语句中有某种竭尽全力的东西,某种过度夸张的东西,就好像他在竭力说:‘瞧!’而珀西瓦尔总是回答说:‘不。’因为他总是最先发觉别人的虚假;而且又总是不讲情面到了极点。所以一句话还没有讲完就吞吞吐吐地微弱下去了。是的,令人震惊的时刻终于出现,伯纳德的劲头消失了,说出的话再也没有一点连贯性,他情绪低落,勉强支支吾吾了几声就陷入了沉默,他张着嘴好像要哭出声来的样子。如此看来,在生活的种种磨难和破灭中还包含着这样的情形——我们的朋友甚至连讲完他们的故事都没有可能。”
“现在让我来试一试,”路易斯说,“在我们站起身来以前,在我们去喝茶以前,尽力用此时此刻来做一次最大的努力。这是可以行得通的。我们正在分手;有的人去喝茶;有的人去捕鱼;我去把我的作文交给巴克先生看。这总是可以行得通的。经历了不和,经历了怨恨(我蔑视卖弄想象力的人——我厌恶珀西瓦尔那种高涨的热情),我的破碎的心经由某种突然的省悟重新组合成了一体。我要让这些树,这些云朵,来证明我完全心情安定了。我,路易斯,我,这个将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七十年的人,生来就是身心健全的,超越了仇恨,超越了不和。这儿,在这片圆形的草地上,我们曾经在某种内在强制力的巨大驱使下围坐在一起。树枝摇曳,浮云飘荡。这些独白应当被众人分担的时刻终于迫近。我们不能老是只发出一种声音,就像敲锣打鼓似的,敲了一下又一下。孩子们,咱们的生活一直就像是敲锣打鼓似的;吵吵嚷嚷和大吹大擂;为灰心丧气而哭泣垂泪;在花园里往后脖颈上吹热气。
“现在草和树,在蓝天里吹出空荡荡的间隙又使之重合、吹动树叶又使之恢复原状的漂游的空气,还有我们在这儿双手抱膝地围坐成一圈,都在暗示着另外某种不同的、更好的、能够永远体现一种理性的生活秩序。这是我在一刹那之间所领悟的,而且我将在今天晚上把它用语言表达出来,把它熔铸成一个铁质的圆环,虽然珀西瓦尔在一群小喽啰的俯首帖耳的追随下,践踏着草地,跌跌撞撞地走开之时,把这个秩序给破坏了。然而我所需要的正是珀西瓦尔;因为正是他启迪了这番诗意。”
“已经多少月,多少年了?”苏珊说,“不管是在冬天阴郁的日子,还是在春天寒冷的日子,我一直在不停歇地跑上这座楼梯。现在时令已是仲夏。我们上楼去换上白色上衣准备打网球——珍妮和我,还有罗达随后也一起去。当我登上楼梯的时候我数着每一级台阶,把每一级台阶当作某种已经完结的事情。同样地每天晚上我从日历上撕下已经过去的一天,并将它死死地揉成一团。我怀着报复的心情做着这些,当时,贝蒂和克拉拉正跪在那儿做祷告。我不做祷告。我对日子进行报复。我把我的怨恨发泄在它的象征物上。你现在死啦,我说,上学的一天,可憎的一天。它们已经消灭了六月份的所有日子——今天是二十五日——阳光明媚并且有条不紊,打铃,上课,遵照指令洗浴,换衣,做作业,进餐,井井有条。我们听自中国归来的传教士们的演讲。我们驾着四轮大马车沿着柏油路开进,到礼堂里去参加音乐会。我们参观美术展览馆,欣赏绘画作品。
“在家里,干草正在牧草地上飘飞。我父亲靠在栅栏上,抽着烟。房子里每当夏日的风吹过空荡的过道,屋门就会一扇接着一扇地砰砰关阖。也许某一幅年代久远的名画正在墙上摇晃呢。一枚花瓣从插在瓶里的玫瑰枝上坠落。农庄上的马车在矮树丛篱墙上蹭下一束束干草。每当我从楼梯平台上的那面镜子前经过时,珍妮走在前面,罗达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我就会看见所有这一切,我总是看见。珍妮总是跳舞。珍妮老是在大厅里的难看的彩砖上面跳舞;她经常在草场上翻筋斗;她还经常不顾禁令采摘一些花儿,把花儿插在她的耳朵后面,致使珀瑞小姐乌黑的眼睛里溢满赞慕的神色,是对珍妮的赞慕,不是对我。珀瑞小姐喜欢珍妮;而我也可能曾经喜欢过她,但现在谁也不喜欢了,除了我的父亲,还有我那关在笼子里留在家中让小男佣照管的鸽子和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