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鹤子(第7/16页)

她很想站起来离开。但是,豹一那张长着像少女一样长睫毛的漂亮脸蛋吸引她留了下来。想到他那身肥肥大大的风衣下面掩盖着一个还未成年的纤细身体,她就无法真正生起气来。她看到他连汗毛都变成了红色,努力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起来。

“您是哪家报社的?”多鹤子向他表达了相当大的善意。

这时,豹一正为了摆脱这种无法开口说话的可悲状态煞费苦心,好不容易唤起自己白天读报时对她产生的愤怒。“你都不敢跟这个女人说话,真应该被人鄙视!这种女人算什么啊……见了本人才知道,不就是个半老徐娘么?”他在心中暗暗酝酿着准备跟多鹤子吵一架,眼睛里散发出光芒。所以,当他听到多鹤子先开口说话的时候,爱较真儿的豹一觉得被人抢了先,越发感到屈辱。在这种情况下,豹一不可能和颜悦色地回答多鹤子的问题。

幸运的是,这时佐古拿着洋酒瓶出现了。豹一压制住内心的痛苦,没有说出心中的那些失礼的话。

“怎么啦?《东洋新报》的记者先生,采访过了么?”

豹一听到佐古称自己为“《东洋新报》的记者先生”,便觉得没有必要再回答多鹤子的问题,松了一口气,不假思索地说:“嗯,采访过了。”

多鹤子听了他的话很吃惊,她的表情似乎在说:“你这个骗子!”豹一看见她的那种表情,心中十分痛苦。

“那么,就一醉方休吧。来,喝一杯!这瓶酒是我私藏的洋酒,谁都没碰过这个瓶子。请您好好品尝一下。”

佐古摆出一副邀功的样子,意思是说自己没找服务生,这瓶酒是自己亲自拿过来的。他一边给豹一倒酒,一边给多鹤子递了个眼色。多鹤子会意,站起身来。

“请慢用。”多鹤子转身离去。豹一一下子慌了,忘了说客套话,只是“啊”地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喊声,目送多鹤子的背影远去。

“快喝吧。”佐古催豹一喝酒。豹一闭上眼睛,咬着牙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喝光,然后将玻璃杯递给佐古。

“厉害!厉害!要兑点儿水吗?”

“不用。”豹一其实想要兑点儿水,但是听对方这么说,天生争强好胜的他反而这么回答。

这杜松子酒好像质量很差,很快就上了头。豹一想赶紧趁着现在还没露出醉酒的丑态离开,便鞠了一下躬,以相对比较像新闻记者的方式说了段“百忙之中……”式的套话,然后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奥林匹亚”。

走出去之后,寒风飕飕地刮了过来。豹一冻得缩了一下肩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道顿堀的灯光突然变白,模糊起来,涌入视线当中。然后这种模糊的白光似乎变得越来越远,他的大脑中急速闪过一片红色。

豹一挣扎着从食伤胡同的狭巷中穿过,一口气来到法善寺的院子中。豹一看到一张长凳孤零零地放在冰冷的石板上。他有气无力地走到凳子上,瘫坐在那里,突然想要呕吐。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不住地往上涌,豹一忍不住,哗哗地吐了出来。石板地面上的呕吐物上发出细微的白气,豹一看着白气,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晚上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在他附近的半空中,印着金刀比罗天王的灯笼在寒风中静静地摇摆着。

深夜一点过后,有些性急的捡破烂的人,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推着手推车出现在道顿堀大街的柏油路面上。几乎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开来很多汽车,就像来参加深夜的葬礼,排成一排。夜总会的灯光一片片地熄灭,不久,黑暗便匆匆忙忙地填满了周围。柏油路突然变成冰冷的白色,清晰起来。昏暗当中的最后一点亮光——“奥林匹亚”的灯光也逐渐熄灭,披着披肩的女招待从昏暗的前门陆续走了出来,在寒冷中缩着肩膀。一个穿着毛皮大衣的窈窕女子身姿轻盈地飞了出来,跑向五六辆车中最前面的那辆。

车门打开了。

“快请上来。”说话的人是佐古。他戴着一顶扣在后脑勺上的礼帽。

“我送您吧。”那个女人听到他的话,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哎呀,那好么?”原来女人是村口多鹤子。

“快,快,让我送您一程吧。”佐古这样说完,突然将自己的脸贴在多鹤子的耳边,别有用意地小声说道:“再不上来,老头子就来了。”

多鹤子听了他的话,在他的推搡下,匆忙钻进车里。佐古跟在后面,半弯着腰关上门,对司机说:“到帝塚山……”他这么说,多半是说给多鹤子听的。多鹤子听到佐古说的目的地是那里,似乎放下心来,安心地坐进沙发车座里。等汽车开动之后,她习惯性地拿出化妆盒照了一下镜子。眼角出现了皱纹,这是因为熬夜到深夜的缘故。“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多鹤子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