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青春的悖论(第9/13页)

可以肯定地说,将两种语言——比如普通话和大阪话——混杂在一起交替使用的男人,精神是不正常的。土门就是这类人的代表。尤其是土门不仅语言混乱,而且说话的时候,一会儿一本正经,一会儿又不正经。总之,他说话时充满了疯狂的嘲弄,或者说具有浓厚的颓废派倾向。

这种男人往往会惹怒一本正经的人,但是在别人眼中,豹一并不像他自己想的那样一本正经,所以他虽然在心中觉得对方在与自己开玩笑,但是却并没有达到怒不可遏的程度。而且,土门常常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蹦出来几句大阪话,因此豹一倒有些喜欢土门这种随意的态度。

另外,土门抽烟的派头比他讲话的方式更能吸引豹一。豹一完全被他抽烟的派头吸引了,根本没有功夫生气。土门抽烟的速度非常快,匆匆地抽完三分之一,便点着下一支烟。没有一刻停下来。他好像觉得用火柴点烟太费时间,总是用一支烟点燃下一支烟。土门一会儿功夫便能把一盒烟抽完。一天才能勉强抽完一盒烟的豹一对此非常吃惊。但是,引起豹一注意的,不只是这一点。土门总是把烟蒂弄得湿乎乎的,然后,他就会一点点地揪掉烟蒂。这么抽烟时,烟丝很容易进到嘴里,所以接下来你就会看到他不时噗噗地从嘴里往外吐烟丝。然后,他就好像不想再抽那支香烟了似的,用已经被香烟熏得泛黄的手指取出下一支烟,将它点燃。土门抽烟的方式和他说话时潇洒的样子完全不同,内心的焦躁体现在他抽烟的方式中。再仔细观察,豹一发现土门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撕香烟盒。不大一会儿,桌子上就都是纸屑了。他不仅撕香烟盒,还有火柴、菜单……反正拿到什么就撕什么。

如果说土门不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不文雅,大概是最好懂的。但是,豹一却不知为何在土门的那种焦躁的态度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东西。

土门依旧喋喋不休。但是,对于在上班时间跑出来偷懒的土门,笔者就不再继续描述了。反正今天晚上土门和豹一还会再见面。

“今天晚上陪我一下怎样?”土门发出邀请,豹一未能拒绝。

“我可没办法甩开债主!”豹一先是拒绝了邀请,这时土门如此说道。

豹一不想在土门这种男人面前表现出畏缩。即便他说要带自己下地狱……而且,土门这种人是不可能去天堂的。因此,豹一就更不想退缩了。

那天,豹一和土门约好傍晚六点在弥生剧场前面会合。

豹一比约定的时间稍早到达弥生剧场的门前,站在那里。冬天,天很快便黑了。过了六点,土门还没有出现。豹一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盯着千日前一带杂乱的人群,不由得切身体会到新员工的悲惨境遇。道顿堀红磨坊的叶轮终于开始转动起来,染红了周围的天空。豹一站在那里继续等待,无所事事,茫然地看着红色的天空,突然,一股年轻女人的体味掠过鼻端。豹一呆呆地站在那里,三个舞女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走进了弥生剧场。豹一看着她们的背影,突然发现其中一人没有穿袜子,脚被冻得通红,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土门还是没有出现。豹一实在可怜。土门不遵守时间是出了名的,跟人约会,有时迟到,有时又会来得很早。若是他来得早,便经常等得不耐烦,早早地回去,结果和没来是一样的。看来今天土门是打算迟到了——不,土门的词典里根本就没有“打算”这个词。反正看来他是要迟到了。豹一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在土门还没出现之前,笔者赶紧说一下土门的情况。

土门到处对人说自己五十岁了,其实他才三十六岁。虽然土门长着一张像是三十六岁的人的脸庞,但是却很难让人留下他已经有这个岁数的印象。总之,他一会儿看起来显老,一会看起来又显得年轻。土门本人好像总是在特意改变自己的形象,并为此煞费苦心。比如,豹一见到他的时候,他留着长长的头发,戴着眼镜。但是这并不能保证他一个月后不会剃个大光头,摘掉眼镜。夏天的时候,有时他会戴着滑雪帽出现在剧场。每年涨薪后,第二天他必然会穿着西装到报社,对大家说:“托咱报社的福,去当铺赎回了衣服。”三伏天故意穿一件冬装。然后,紧接着就会向同事借钱。

“涨工资了吧?借我点儿钱。”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沉默寡言,从来不开那种无聊的玩笑。比如在编辑会之类的场合,他会非常认真地参与讨论,总是用什么唯心主义啊,辩证法啊之类的词汇,与大家进行激烈的争论,从不妥协。据说他年轻时曾参加某社会运动。说起来,他说话时的确爱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