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4页)

在过去的一年中,斯通先生养成了观察年龄比他大的人的习惯。他曾试图抗拒这种习惯,因为在观察中,他发现只有女人、年幼的孩子和年长的男人才会如此热切地观察和审视自己的同类。但此刻他无法控制住自己,在凝视中他感到了恐惧和满足。他发现随着那个男人变得越来越狂乱,自己的动作缓慢到夸张的地步。

他们的茶也被端了上来,可以开始用午茶了。试图打破静寂的斯通先生低语了几句,但发现他的低语如同响亮的枪声。于是复又陷入了沉默。房间里只有厨房方向传来的锅碗瓢盆声和奇切斯特小姐的脚步声。

猛然间房门被推开,一下子驱散了屋内的沉寂。进来的是一个肤色白皙的高个子男人,和一个肤色同样白皙的小个子姑娘。那男人穿着登山服,像是要去攀登喜马拉雅山,或至少是要去阿尔卑斯山远足。他背着登山用的帆布背包和绳子,厚重的裤子塞进羊毛袜子里,然后一起消失在那双巨大的、没有什么光泽的靴子里。那靴子的鞋底厚得惊人。他强壮的身躯在进门后放东西时制造出来的动静,足足抵得上两到三个人能制造出的声响。那姑娘温顺而安静,宽松长裤的口袋里乱七八糟地塞了很多东西,使她本人显得更为柔弱。她淡蓝色的丝巾也起到同样的效果。她穿着的浅色外套、奶黄色的雨衣和那双淡棕色鞋子的式样,表明了她来自欧洲大陆。

那登山者在桌边坐下,厚布裤子下的膝盖擦着桌布,他的身胚使桌子和桌上的花瓶陡然变小。他向屋内众人打了个招呼,鞠了个躬。他的英语不错,只略带一点外国人的口音。

那个老头和他的女看护点头回应。斯通先生的眉毛耷拉下来,像是受了惊吓。玛格丽特几乎不为所动,继续蘸着果酱吃司康饼。

那个登山者的气场吸引住了整个房间里的人。他讲起话来不需要别人接口,自然地就能持续下去——别人就算保持沉默也毫无关系。他说他是荷兰人;在他的国家里没有山脉;康沃尔的自然风光真是太美了,无法用语言形容。所有这些,这个荷兰人都是用完美标准的英语说的。他时不时会用荷兰语对那个沉默的、披着头巾的同伴讲上几句,这让他的英语水平更显出色。

他并不要求别人回应,但那个老头和他的看护越来越被他的讲话吸引。从点头到“嗯哈”表示赞同,他们进而赞扬他的英语说得不错。这些交流那个荷兰人都翻译给同伴听。那个女孩害羞地抬起眼睛,好像是自己受到表扬一般。

“那么,那么……”那个老头开口道,皱巴巴的香烟依然夹在唇间,“那么……你是来度假的?”他的声音单薄,听起来古怪且刺耳。

荷兰人回答说:“两个星期的假期。”

老头咂吧着香烟:“我……我上个星期五退休了。”

荷兰人把他的话翻译成荷兰语,解释给同伴听。

“为一家公司工作了四十年。”老头说,言语中没有丝毫喜悦的成分。

他的两个看护瞥眼看着玛格丽特和斯通先生,似乎是提醒他们注意刚才的话。

玛格丽特咽下一口蛋糕,说:“四十年,那不错嘛。”

“真的非常不错。”荷兰人接口道。

这一刻那两个看护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一个人说:“给他们看看,弗雷德。”

弗雷德脸上的表情一如先前般沮丧,嗓音同样的刺耳,他说:“星期五的时候,他们为我办了一个派对,给了我这个。”他显得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口水,然后补充道:“为了表示敬意,他们给了我这个。”他一只手伸到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块表来。

看护人中的一个将那块表递给荷兰人。

“四十年。”弗雷德说。

“真的非常不错。”荷兰人回答,然后又用荷兰语说了一遍。

他的同伴抬起头,涨红着脸,微笑地看着弗雷德。

那个看护接过手表,转而递给玛格丽特。

“这真……是……不错呀。”玛格丽特说着,目光先落在手表上,然后又转向弗雷德,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般,“这真是不错,对不对,理查德?”

“非常不错。”

“他们星期五给我的,”弗雷德说,“星期五退休……”

一个看护带着胜利者般的口吻打断他说:“星期六我们就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弗雷德现在完全放松下来。他把表又递给斯通先生:“读读上面的字。在背面。这礼物是个惊喜。当然,他们在背后偷偷讨论了很多时候……”

“非常不错。”斯通先生回答,手伸着拿表。

“给她看看。”弗雷德指挥道,示意斯通先生把表再递给玛格丽特,“我跟他们说了,最后一天又怎么样呢。最后一天与平时也没有什么两样。最后一天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