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19页)
到了夏末,我们已经成了知心密友,克莱姆·丹波甚至疑心我们有了更多的关系。然而根本没有那种关系,这不过是由于他的妒忌心理,尽管不是纯属幻想,而以她时常穿着衬裙来我房间这种不足为凭的表面现象作为证据。她穿着衬裙来我房间,只因为我们住在同一层楼。她进凯约·奥伯马克的房间也是这样——这个顶楼就住着我们三个人,完全是因为住得近的关系。即使不无挑逗之意,其实只不过是习以为常了。就像一名小提琴手,当他乘火车去参加演出时,他的驼绒大衣口袋里总带着一个橡皮球;尽管沿途会碰上不少事,又有景色可看,可是他决不会忘记捏球练手指这件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不,她来只是为了借一支香烟或者是使用壁柜,里面装满了她的衣服,或者是来聊天。
现在我们可聊的事情更多了。因为我们逐渐发现我们俩另外还有一层关系。这跟那个皮肤黝黑的赛维斯特有关,就是那个我曾替他散发过电影广告传单,还曾想把西蒙培养成共产主义者的人。他始终未能在阿穆尔技术学院读完学位。他自称是由于缺钱,还暗示说他的政治任务是在别的地方,但大家都认为他是被学校淘汰了。就算是这样吧,他现在住在纽约,在地下铁路上干技术工作。在四十二街的地面下。他似乎命中注定要在暗处干活。现在这已使他染上一种古怪的色彩,他的脸色灰黄泛黑,双颊松弛,他的眼睛本已伤于忧虑,现在更像土耳其人的眼睛了;由于连续工作,也许是老是眯起眼睛盯着地下办公室里那一排排的红绿电钮,眼皮也增厚了——就在这种地方,他坐在制图板前复制蓝图,抽空还看点小册子。他跟弗雷泽一样,也被开除出了共产党。罪名是有“左”倾幼稚病和托洛茨基异端观点——这些术语使我感到古怪陌生,更怪的是他总认为我懂得这些术语。现在他已加入另一个政党,托洛茨基派,仍算是个布尔什维克。他透露说,他一直有任务在身,未经党内领导批准,决不能去任何地方。就连回芝加哥,名义上是探望父亲、劳希奶奶把他叫做“面包师”的那个老头,他也负有使命,就是跟弗雷泽接头。我由此推断出弗雷泽也要被接纳进这个新的政党了。有一天,在五十七街上,我碰巧走在他们的后面。赛维斯特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手提包,抬头望着弗雷泽,用一种特别缓慢的政治性腔调说着,弗雷泽则以一种敬而远之的神情,倒背着双手,两眼掠过他的头顶,望着远处。
我也见到过赛维斯特和咪咪一起站在公寓的楼梯上。他是,或者说曾经是咪咪的姐夫,他在纽约娶了咪咪的姐姐安妮。她现在已经离开他,正在跟他办离婚。我不由回想起当年他跟第一个妻子的事,他想穿过她父亲的后院,跟她谈话,她竟朝他大扔石头。我甚至清楚地记得他把这件事讲给我们听时的情景。当时我和吉米·克莱恩正在米尔沃基大街上凛冽的寒风中兜售刀片和割玻璃刀。赛维斯特想要咪咪帮忙,替他向她姐姐求情。“去他的吧!”咪咪私下对我说,就像她平时发表意见时那样,“要是我早在他们结婚之前认识他,我肯定会劝安妮别嫁给他。他彻头彻尾是个讨厌鬼。我真奇怪,安妮怎么能跟他在一起捱过整整两个年头。年轻的女孩子尽干些最荒唐的事。凭他那张烂泥脸和那两片嘴唇,你能想像出跟他同床的情景吗?哼,他看上去倒真像个青蛙王子。我倒盼望安妮现在正跟一个年轻力壮的码头工人睡在一张床上。”谁要是惹了咪咪的亲人,她是决不肯饶他的。她一面听着赛维斯特的诉说,一面幻想着她姐姐正直挺挺地躺在一个壮汉的身下,强烈的快感使她两臂乱舞。她冲着赛维斯特把眼睛瞪得老大,为了让他能看到她脑子里幻想的这一切。在这片刻之间,我对她这种冷酷的做法颇为反感。因为假设他看不到,才使这成为让人开心的玩笑。当然,他大概是看不到的。
有必要解释一下,按照咪咪那令人难以接受的观点看来,从过去民族的混合和双亲的邂逅(就像得克萨斯的牲口一样)所继承的只是原材料,必得由你本人加工,把它制成美妙的肉体。换句话说,把这种观点用在赛维斯特身上,他的相貌丑陋主要应归罪于他自己;他的灵魂是座低劣的加工窑。他留不住妻子和女友,也是他自己的过错。“我听说他的头一个老婆是个疯疯癫癫的骚货。安妮身上也有那么一点放荡劲。开始时她们怎么会看上他的呢?我觉得这事真有趣。”咪咪说,她揣想她们一定把他那点忧郁误当成真正的邪恶了,以为他会像一个真的魔鬼一样,浑身是刺和火,夜闯她们的香闺。当他有负众望,证实原本只是一块尚未成形的泥巴,于是她们便朝他扔石头了(不仅是比喻,真的这么做了)。咪咪蛮悍成性,而且颇为自己的这种脾性自傲,以这来证明她从不捣鬼胡闹。她是实实在在的,无论是惩罚别人还是接受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