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7/88页)
“孩子们……胡来……我自然还一点没有……如果这时候……你们会看见的……真可笑……”
“真可笑!”卡斯托普附和着。“不过毫无疑问!咱们享受了传统的生活乐趣,这样随心所欲地歪来倒去,正是对它表示敬意啊。相反,一本正经……我可是也喝多了点儿,不过尽管醉了心里却明白,能扶您这么位大人物上床,真是特别荣幸,所以嘛,醉不醉对我甚至也没有影响,当然啰,要讲档次,我压根儿又比不了……”
“哎,你这个饶舌的小鬼儿。”佩佩尔科恩说着身子一倒,把他挤到了栏杆上,随之却将克拉芙迪娅带到了身边。
显而易见,宫廷顾问到来的传言纯属放空炮。也许是那小不点儿服务生太疲倦,为了赶跑聚会的客人便造了这个谣。考虑到这个情况佩佩尔科恩又站住脚,打算回转身去接着喝;然而左右两边都劝他还是睡觉好一些,这样他方才继续往前挪动脚步。
个子小小的马来仆人上边打着白领带,脚下穿着黑缎子便鞋,站在套间门外的走廊上迎候着自己的主子,一见他到来便一只手按着胸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相互亲吻,你们!”佩佩尔科恩命令道。“最后吻吻这位可爱的女士吧,年轻人!”他吩咐汉斯·卡斯托普。“她一点不会反对,将回答你的吻。吻吧,为了我的安康,也经过我的允许!”他说。可是,汉斯·卡斯托普坚持拒绝吻。
“不,陛下!”他回答。“请原谅,这样不行。”
佩佩尔科恩倚靠着自己的贴身侍从,额头上的皱纹牵得高高的,要求知道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和您的旅伴不可以相互吻额头呗,”汉斯·卡斯托普回答。“我希望好好睡上一觉!不,这纯粹是胡说,从哪方面看都是胡说。”
然而,由于舒舍夫人也已经回自己房间,佩佩尔科恩便只好放走不听话的青年。生来就统治人的他不习惯别人的忤逆却偏偏遇上忤逆,自然大为惊讶,于是乎皱着额头站在那儿,目光越过自己的肩膀和马来人的肩膀,盯住卡斯托普的背影发呆了好一会儿。
荷兰绅士佩佩尔科恩(续)
整个冬天——就冬季还剩下的天数而言——荷兰绅士佩佩尔科恩都住在“山庄”疗养院,一直住到来年开了春,这样,他就最后还参加了院里的一次集体郊游——塞特姆布里尼和纳夫塔也跟着去了,去弗吕拉山谷观赏瀑布……干吗“最后还”?难道以后他就不在了吗?——是的,不在了。——他走啦?——又对又不对。——什么又对又不对?拜托,别卖关子好不好!人家知道自我克制。约阿希姆·齐姆逊少尉不是死了吗?更别提其他许多不足道的死之舞者啦。面目不清的佩佩尔科恩这么说也让恶性疟疾撂倒了?——不,他没有这样,可干吗这么着急呢?生活和讲故事始终得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没有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人由神所决定的认识事物的形式,永远不可抗拒!至少在咱们故事的性质允许的范围内,让咱们尊重时间的法则吧!事实是已经尊重得很不够,简直到了手忙脚乱的地步!或许这么讲太夸张了,那就改说搞得急急忙忙的吧!一颗小小的指针计量着我们的时间,嘀嘀嗒嗒地仿佛计算着一秒又一秒,它冷冰冰地,永不停息地,跳过一个黑点又一个黑点,每跳一次只有上帝才知道意味着什么。可以肯定的只是,我们在这山上已经呆了好几年,呆得已经脑袋发晕;因为这里虽然没有鸦片和大麻,却是个罪恶的所在,道德法庭将替我们作这样的宣判,——然而,我们竟有意让清明的理智和严谨的逻辑,去面对最糟糕的迷茫蒙昧状态!应当承认,我们不是偶然挑选了纳夫塔和塞特姆布里尼这样的思想者来打交道;要不然,围绕着我们的恐怕就净是些佩佩尔科恩似的糊里糊涂的人。这样一来,自然会形成一个对比;而对比的结果,在某些方面,尤其是在规格尺寸这一点上,又不能不说对后来的这个人物更有利。甚至就连躺在自己房间阳台上的汉斯·卡斯托普,也作如是观,也不得不对自己承认:那两位热衷于争夺他可怜的灵魂的教育家,在佩佩尔科恩身旁一站几乎变成了侏儒,以致他卡斯托普真想称两位雄辩家作“饶舌的小鬼儿”,就像这位国王在醉醺醺地作弄他时叫过他的那样。真是太好了,太幸运了,通过在山上接受封闭式教育,他也接触到了佩佩尔科恩这样一个真正地道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