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6/26页)

可还没等他稍稍平静一下,他又睡着了,并且梦见了下面的情景。他正努力用肩膀把塞特姆布里尼挤开,意大利人却硬站在那儿,面带微笑——从那漂亮地往上翘起的丰满的小黑胡儿下边露出的微笑,真叫汉斯·卡斯托普受不了。“真讨厌!”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说,“滚开!您只是个摇风琴的流浪汉,令人讨厌!”然而塞特姆布里尼就是赖着不肯走。汉斯·卡斯托普仍站着考虑该怎么办,突然却悟出已经到了行动的时间,也就是该给那些打算弄虚作假的人送“哑大姐”去了,送那种完全没有刻度的水银棍儿去了。——他醒来时,下定决心要把梦里的发现告诉表兄约阿希姆。

就在这样的奇遇和发现中,夜慢慢地流逝着。赫尔米娜·克勒费特小姐、阿尔宾先生、米克洛齐希上尉和施托尔太太等等,都在卡斯托普的梦中扮演了乱七八糟的角色。例如米克洛齐希上尉嘴里含着施托尔太太在逃跑,被帕拉范特检察官用投枪刺穿了背脊。有个梦汉斯·卡斯托普一夜之间做了两遍,而且两遍完全一模一样——等做第二遍时已快天亮了。他仿佛坐在摆着七张桌子的餐厅里,门咣啷一响,舒舍夫人走进来,一只手插在白色毛线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托着后脑勺上的头发。这个没教养的妇人不去“好样儿的俄国人席”,却不声不响地踱到汉斯·卡斯托普身边,默默地伸过手来让他亲吻——可不是给他手背,而是给他手心。汉斯·卡斯托普吻了她的手,吻了两只未经保养、手掌嫌宽、指头粗短、指甲边的肉皮已经翘起的手。刹那间,他从头到脚充满了一种甜蜜得令人心慌意乱的快意——那种他在尝试着摆脱荣誉的重压去享受耻辱的无穷好处时已感受过的快意,眼下,在梦中,他重又体验到了,不同的只是还要强烈得多。


[1] 英文,意为厚运动衫。

[2] 阿喀琉斯系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英雄。

[3] “生活之金树常青”,语出歌德的诗剧《浮士德》。

[4] 希腊传说中的克里特岛国王,死后成为冥土三判官之一。

[5] 冥土三判官之二,另一个是埃阿科斯。

[6] 卡尔杜齐(1835—1907),意大利作家,190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7] 波洛尼亚,意大利城市。

[8] 指莫扎特和他的歌剧《魔笛》。引句为捕鸟者帕帕盖诺的唱词。

[9] 彼特拉克(1304—1374),意大利诗人兼学者,人文主义先驱。

[10] 维吉尔(公元前70—前19),古罗马诗人。

[11] 阜姆城,在南斯拉夫。

[12] 本书中出现的法郎均为瑞士法郎,而不是法国法郎,下文不再一一加注。

[13] 人文中学,亦称古典文科中学。

[14] 原文为法语,指一种赌博游戏。

[15] 所谓“宇宙机构”(kosmische Anstalt),似为美容院或美容商店(kosmetische Anstalt)之误。

[16] 以法国科学家勒内·雷奥缪尔(1683—1757)命名的温度计算法。

[17] HC,汉斯·卡斯托普的起首字母的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