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王(1)(第7/10页)

按时间顺序来讲,第二种反抗形式要深入得多:它包括对公共资源的集中及强化。这种反抗很难指望平民阶层能够自觉参与。对于岛上的农夫、织工、面包师、木匠、玉米商贩和渔夫等而言,任何一位王储变为国王就像天气变化一样自然,大家接受就是了:农夫望着积云里的微光,摇摇头——仅此而已。在他地衣般的大脑深处,总为传统的灾害,自然的或人为的,留有一席传统之地。经济贫乏,发展缓慢,价格一成不变,长久以来没有活力(通过这样的经济,空洞的头脑和空空的胃之间立刻形成了联系);农业常年形势严峻,收成微不足道,只不过够吃而已;蔬菜和谷物之间有秘密协定,好像是同意相互补充,从而保持农艺学的平衡——所有这一切,根据古姆所说(见《经济基础与经济进军》),让人们习惯了逆来顺受。如果某种魔法在这里盛行的话,那么咒语附身,受害者情况只会更糟。更有一层——有见识的人发现这种情况可导致特殊的悲哀——这位“无花果”王储在下层社会和小资产阶级之中受到低俗的欢迎(这两个阶层之间的区别很难界定,如同我们会经常看到的一种令人困惑不解的现象:一个店铺老板的儿子生意兴隆,不料要去接手他祖父低贱的手工活)。谈到“无花果”的胡作非为时,人们总是毫无例外地面露诚恳的微笑,这样就不至于受到谴责:人人嘴上挂着欢笑的面具,一副赞许的样子,已经和实际的想法难以区分了。“无花果”闹得越淫乱,人们笑得越响亮,酒吧里通红的拳头敲打木板桌就越有力,越欢快。举个非常具体的例子:某天,王储叼着雪茄,骑着马走过一个偏僻的小村庄,碰到了一个长相好看的小女孩,于是就让她一同骑马,毫不顾忌她父母的反感(即使他们尊敬王储,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反感),她的老祖父一路奔跑追赶,直到跌进一条沟里。全村的人,根据情报人员的报告,笑声雷动,表示羡慕,猜测有好事上门,向这一家人贺喜。那孩子过了一小时回来后,他们还居心叵测地问长问短。只见她一只手里捏着一张一百克朗的纸币,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只刚刚钻出鸟巢的幼鸟,那是她在回村庄路上经过荒凉的树丛时捡到的。

军界对王储也不满,这倒不主要出自对道德准则和国家威望的考虑,而是王储对火力打击、枪炮齐鸣的态度引起了军界的愤恨。加丰王自己和他那位好战的前任相反,是一个“彻底的文职”老古董,尽管如此,军队还是容忍了他;在军事上他对军方唯命是从,这样就弥补了他对军事的无知。与此相反,他儿子却对军事问题公开讥笑,近卫军觉得不能原谅。军事演习、列队行进、鼓足腮帮子吹奏音乐、按照各种习俗操办部队团体宴会,以及这小小岛国军队所进行的其他各种认真的娱乐活动,在阿道夫极富艺术气质的心里激发出来的只有瞧不上眼的讨厌。不过军队的不满也没有走得太远,仅仅是一些零散的埋怨,外加半夜发点誓言(对着微弱的烛光、酒杯和剑)——第二天早晨也就忘记了。所以说,能够主动反抗的还是公共知识分子,可是说来悲哀,他们人数不多。不过,反阿道夫阵营中包括某些政治家、报纸编辑和法理学家,都是些受人尊敬、筋骨强健的老家伙,掌握着大量的机密或具有明显的影响力。换句话说,公众舆论也应时而起,随着王储的恶行进一步加剧,抑制王储的倾向被认为是代表了体面和明智。现在只剩一件事,就是找到管用的武器。唉,缺的偏偏就是武器。媒体有的是,国会也存在,但是根据宪法规定,对王室成员如有一点不敬,必定会导致报纸遭禁或议会解散。试图引起举国震动的行动发生过一次,但失败了。这就是著名的翁泽博士的审判案。

那个案子突显了一些前所未有的事情,甚至在极北之国的司法记录中也是前所未有的。有一个人美德誉满天下,是一名大学老师,也是写民事和哲学问题的作家,极受推崇,观点严谨,原则性很强;总而言之,他的人品完美无瑕,光昭日月,任何人与他相比,声望都似有瑕疵。可是他却受到指控,说犯有违反道德的多项罪行。他绝望之下笨拙地做了自我辩护,最终认罪伏法。事情到了这个境地,也就没什么不寻常的了:天知道精美的乳头在细看之下会变成怎样的疥疮!这件事的不寻常之处和精妙之处就在于这样一个事实:该案的控告和证据形成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副本,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指向王储。简直就是一幅原尺寸的画,无需任何增减就可以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画框里,每一点细节的精准程度让人不得不惊叹。画上大部分内容都是新的,让谣传已久的陈词滥调准确地落在一个人身上,以至于大众一开始都没有认出来这画是以谁为模特的。然而,报纸上天天报道,很快就激得那些能够看出门道的读者大感兴趣,过去大家旁听审判顶多掏二十克朗,现在花五百克朗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