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爷爷奶奶(第6/10页)
2003年9月17日星期三
一闭上眼就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是视觉存在,一个是文字思维,就像电影画面上打出的一行行字幕,字幕消失了,自我也消失了。
2003年9月19日星期五
心里很不静,还是不能拒绝金钱的诱惑,收了人家钱不做事,心里不安。我跟你说过我给两家影视公司做顾问,都是很好的朋友,摆明了是借一个名义送钱给你做学费。渐渐地就不踏实了,老想着该做些什么对得起这些钱,白拿人家的钱真不舒服,可要做事就是很麻烦的组织剧本的工作,就要去想平庸——只会使人的智力降低的故事——又为我痛恨。每天都在困扰中,要不要放下小说拍片子挣几年钱去,又信不过自己,之所以我始终没挣到大钱就在于我只能为钱工作半年,半年之内就烦了,必须脱离现实去写头脑里飞来飞去的想法,觉得这个无比重要,上升到为什么活着的高度。如果中国不是意识形态高度管理并且电影严于小说的国家,也许我用不着这样矛盾。年龄越大,容忍度越小,过去还能和他们玩玩,现在连朋友低级一点也看不惯。有一个拍商业片很顺手多少有些急功近利的朋友,前天低三下四地请我写剧本,被我当着另外两个朋友用近乎无礼的口气拒绝了,还顺带贬低了人家一顿教训了人家一顿。其实完全不必,不写就不写呗,何必这样激烈,有点见着人压不住火。不能尊重那些低姿态处世的人,是我的一个毛病,根子上还是欺软怕硬,那些有权势的哪怕是公认的二逼我怎么也没跟人当面急过。这很不好,要么就跟所有人急,要么就该跟所有人客气,有什么分歧谈什么分歧,别假装暴脾气。
本来是一个我有心理优势的事儿,现在弄得我不好意思,觉得做人出了问题。
我越来越觉得我和这个社会有隔阂,有点愤世嫉俗,有这心态应该离人远一点,不要妨碍那些活得正好的人。从别人的生活中退出来既平静又焦虑:平静在自己的本来面目中,焦虑在于按捺不住表态的冲动。最让我难以正视的是,我时时发现在自己内心深藏着一个打不消的念头:退出是为了更大型更招摇地进入。我很怀疑自己不再次卷入世间的争名夺利。我跟你说过我的计划,那也不全是玩笑,这之前我看到另外一个世界并被那个世界吸引后,想的真是活着再也不发表作品。
那个世界完全不同于这个世界,用这个世界的文字进行描写就像用方块字堆砌浮雕,把一座建筑还原为图纸,描来描去框立起一道透明的墙,千万色彩从笔画中倾泻在地,遗失在词句之外。
十七号夜里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猜想那个世界应该是用音乐语言描绘的。我们认为电子音乐具有指令性,是大脑可以翻译的一种语言,当我们听电子音乐时深感到受其召唤和支配,举手摇头,翩翩起舞。那是一种灵魂语言,我们的灵魂都被它嗅出,在那个世界遨游;那个世界根据音乐变化而变化,而成形,而广大,而绚丽,怎么能不说这是一种精心描绘呢?
我们建议一个朋友做这个工作,翻译电子语言。他在电子音乐方面表现得像一个天才,从来没受过音乐教育,有一天晚上初次上来闭着眼睛把碟打得像一个大师,其嗅人灵魂的能力超过世界上所有难拨万的打碟师。我们中有两个音乐学院出来的,一个弹过十七年钢琴,剪过六年片子,和一个澳大利亚缔结好过两年自己也打过两年碟的姑娘;一个是资深电影录音师,都当场拧巴了。
当天晚上我们还商议成立一个公司,签掉这个朋友做艺人,他的名字音译成英文叫“我们赢了”,天生就是一个大牌缔结的名字。
早晨出来外面下倾盆大雨,整个北京显得很奇怪,圆猫在车里一阵阵魂飞魄散。
2003年9月20日星期六
今天脑子里像一个空脸盆。
你小时候有一个本领,进一个都是人的屋子,立刻就知道谁是老大,对这个人笑脸相迎。这是我的遗传。
2003年9月24日星期三
扩张血管和阻断神经一起用就是禅定,扩张是禅,阻断是定。很有意思的神经阻断现象,手腕完全不受控制,随音乐翻飞——马部讲话“像打折扇”,嘴里正常聊天,头和肢体齐脖子断开了,各行其是。
一点体力储备都没有,极度扩张一次几天缓不过来。亢奋之后反应还是极度消沉,心情失去了刻度,整个人生没有意义,人类没有意义,只是一些牵挂和虚拟的处境。知道人为什么自杀了,不是渴望死摆脱生,而是生死无门槛,在同一时间里空间里,待在哪边都无所谓,不能区别两边,互为延长,像阴霾的午后和晴朗的夜晚。轻视活不道德吗?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也无所谓道德了,显然道德是人群中的游戏规则。我的人群只有四个女的,你们占据着我的感情,是我唯一活着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