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第12/13页)

西藏军队的营地屯扎在卡罗山口以北的一片宽阔的芥菜地里。营地的篝火早早地点燃了,空气中到处都飘满了马粪和孜然香料的气味,一簇簇藏兵怀抱着火绳枪围绕火堆坐着,他们神色黯淡、面无表情。在卡罗山隘口的一座蓝色宗堡前,几个怀抱六弦琴的士兵正在拨弦唱歌。在何文钦的记忆中,士兵的歌谣和水乡船夫的眠曲极为相像:低沉、粗犷、缺乏节奏,但却充满了忧伤。

何文钦骑着马从这些士兵中间缓缓走过,当他来到营地外围的一道防护墙边时,一位拉萨代本的侍从官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侍从官用不很流利的汉话对他说,“在防护墙以南不到三百码的地方,驻扎着英国人的第三十二先遣团。”

何文钦像是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他策马跃下隘口的一道低缓的山坡,稠密的黑暗很快就将他吞没了。

“英国人的机枪会把你打成肉饼的。”那位侍从官在背后朝他吼了一声。

何文钦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到英国人的营地去。同样,他也不知道,那匹疲弱的那曲马最终会把他带往何处。

事实上,中国驻藏官员何文钦最后并未来到英国军队的营地,在卡罗山南侧的大片泥泞荒野中,横亘着一洼洼幽亮的沼泽地,那匹识路的矮种马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它,在距离英国军营不到一百码左右的地方拐入了羊卓雍湖畔的一处茂密的森林。这时,酒醉之后的何文钦已伏在马背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黎明,当何文钦从清晨的冷风中醒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躺在一条溪流边,身上积落了一层厚厚的霜冻。马匹喷着响鼻,正在河道边饮水。

在河道的对岸,何文钦看见一簇猩红的头饰在树篱中时隐时现。一个身材高大的康巴人正在河边砍树。“橐橐”的伐木之声在森林里空空地回荡着。何文钦牵着马蹚水过河,来到了那位康巴人的身边。

这个年轻人好像是刚刚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士兵,他的腿上受了枪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何文钦帮助他将那棵桦树砍倒之后,两个人在河边的沙地上坐了下来。

“你是刚从卡罗山要塞逃出来的吗?”何文钦问道。

康巴人摇了摇头:“我从江孜来。”

“五月四日凌晨,我们袭击了英国人在江孜的司令部,但没有成功。英国人将我们逼到了一座马厩里,架起机关枪朝里面扫射,可我没有被打死,挨到天黑就逃了出来。”

“你在这儿砍树干什么?”

“是这样,”康巴人说道,“我必须给扎什伦布寺的大住持发一个信号,因为他嘱咐我,如果我们成功了,就在江孜河里放一根圆木并且将我头上的箍带绑在上面,可是,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那么你就发一个失败的信号。”何文钦不假思索地对他说。

“问题是我们并没有想到会失败。”

何文钦皱了皱眉头,似乎明白了康巴人的难题。

“你打算怎么办呢?”他问道。

“我想让你把我杀了,”年轻人神色黯淡地对他说,“你将我的尸体绑在圆木上,这样,大住持就会明白一切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何文钦同情地看着他,“不过,我不会杀死你,你再慢慢想一些别的法子吧。”

何文钦说完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去。这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在灿烂的阳光之下,无数的白色蝴蝶在河边的丛林里翩翩飞动。何文钦牵过马来,正准备考虑一下朝哪个方向走,康巴人手握一把尖刀已经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后。何文钦突然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气袭入他的腰部,很快流遍了全身……

当康巴人将何文钦的身体拽向河边的时候,他并未完全死去。纷乱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双眼,但他能同时感受到植物清新的芳香和阳光的温暖。

不一会儿,何文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顺着水流朝下游漂去,凉飕飕的河水漫过了他的脸庞……

9

扎什伦布寺的大住持在江孜河畔守望了十天之后,依然没有看到预示着吉祥的桦木从上游漂来。这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几年前布达拉宫的大祭司所作的预言。

苏格兰传教士约翰·纽曼赶到这里的时候,大住持已处于生命垂危的弥留之际。临终之前,这位长年蛰居日喀则寺院的大喇嘛留下了两道遗嘱。其中之一涉及了他一生经历的风风雨雨,对佛经的参悟与理解以及他死后的葬仪安排等等,它由两名资深的活佛草草记录下来。而另一道遗嘱则和藏传佛教中最大的秘闻有关。作为唯一的听众,约翰·纽曼仿佛感觉到,大住持在决定向他讲述这段秘闻之前,一直显得犹豫不决。

在遥远的古代,一位名叫伊萨的以色列少年历经重重艰险,只身来到了喜马拉雅山山脚,在一座寺院中潜心修行,研习佛经。他天生聪慧,悟性出众,不到几年便修成正果。印度、西藏与克什米尔地区的几位经师对他极为赏识,他们似乎预感到了这位少年在未来的非凡成就,竭力劝说他留在喜马拉雅山区传道,但这位以色列少年却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悄悄踏上了返回耶路撒冷的茫茫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