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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班渡轮尚未离岸。船比预想的大,甲板后端竟有装载汽车的空间,两辆装有食品和杂货箱的中型卡车和一辆旧箱形普吉奥轿车在那里等待开船。我买票上船,刚在甲板席挤坐下来,将船固定在码头的缆绳便被解开,马达发出粗重的轰鸣。我吁了口气,仰望天空。往下只消等这艘船把我送往要去的小岛就行了。
我脱掉吸足了汗和灰的布外衣,叠起放进手提包。时值傍晚五时,太阳仍高悬中天,光线锐不可当。不过在帆布篷下任凭船头吹来的风拂掠身体,我还是感觉得出心情正一点点趋于平静。在成田机场休息室俘虏我的悒郁念头已不翼而飞,唯独苦涩的余味多少剩在嘴里。
我所去的岛作为旅游点看来不怎么热门,甲板上游客模样的人屈指可数。乘客大半是去罗得岛办完日常琐事回来的本地人,多是老人。他们简直像对待容易受伤的动物似的,把买的东西小心放在脚下,脸上不约而同地沟壑纵横,不约而同地缺乏表情。炽热的太阳和严酷的体力劳动已把表情从他们脸上劫掠一空。
年轻士兵也有几个,眼睛还像孩子一样清澈,卡其军用衬衫的背部黑乎乎地沁出汗水。两名嬉皮士风度的游客怀抱背囊瘫坐在地板上,两人都很瘦,腿长长的,目光咄咄逼人。
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长裙希腊姑娘,眸子又黑又深,一种颇有命中注定意味的美。她任凭风拂动长发,津津有味地向身边女友说着什么,嘴角始终挂着柔和的微笑,俨然在暗示美好事物的所在。大大的金属耳饰不时迎着阳光灿然一闪。年轻士兵手扶甲板栏杆,以甚为深沉的神情一边吸烟一边不时往姑娘那边发送短促的视线。
我喝着在小卖部买的柠檬汽水,眺望一色湛蓝的海面和海面上浮现的小岛。几乎所有的岛都称不上岛而更近乎岩体,上面无人,无水,无植物,独有白色的海鸟蹲在顶端搜寻鱼影,船通过时鸟们也不屑一顾。波浪拍打岩体底端,四溅的浪花镶着耀眼的白边。时而也可见到有人居住的岛,上面稀稀拉拉长着看样子甚是健壮的树木,白墙民居散布在斜坡上。不大的海湾里漂浮着漆色鲜艳的小艇,高耸的桅杆在波涛中划着弧形。
坐在我旁边的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劝我吸烟,我用手势表示不吸、谢谢。他代之以薄荷口香糖相劝,我高兴地接过,嚼着继续眼望大海。
渡轮抵岛时已过七点。阳光的强度到底有所收敛,但夏日的天空依然光朗朗的,或者莫如说反倒愈发亮丽。港口建筑物的白墙上用黑漆漆的大字写出岛名,俨然门牌。船一靠码头,提着东西的乘客便一个个排队下栈桥。港前是露天咖啡馆,接船的人在那里等待要接的人下来。
我下船就搜索敏的姿影,但找不见像是她的女子。几个民家客店经营者搭话问我是不是找住处,每次我都摇头说不是,但他们还是把名片塞到我手里。
人们下了船后朝各自方向散去。买东西回来的人回自己的家,游客去了某处的宾馆或民家客店。接船的人也碰上要接的什么人,拥抱或握手一阵子后结伴去哪里消失了。两辆卡车和一辆箱形普吉奥轿车也已下船,丢下引擎声疾驰而去。受好奇心驱使聚集来的猫们狗们也不觉之间无影无踪。最后剩下来的只有闲着没事的一伙晒黑的老人和我——提一个与场合不符的塑胶体育包的我。
我在咖啡馆桌旁坐下,要了杯冰红茶,开始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但怎么办也办不了。夜即将来临,又摸不着东南西北。眼下在这里我能做的事一件也没有。若再等一会儿也谁都不来,只能先在哪里投宿,明天早班船时间再来此一次。我不认为敏会由于一时疏忽而让我扑空。因为按堇的说法,她是个十分小心谨慎、中规中矩的女性。倘来不成码头,应有某种缘由才是。或者敏没以为我会来得这么快也有可能。
肚子饿得不行,汹涌的空腹感,似乎身体的另一侧都隐约可见了。大概身体这才意识到出海后光知道猛吸新鲜空气而从早到晚还什么都没投入胃囊。但我不想错过敏,决定再在这咖啡馆忍耐一会儿。时而有当地人从我面前走过,不无新奇地往我脸扫上一眼。
我在咖啡馆旁边的书报摊上买了一本关于小岛历史和地理的英文小册子,边翻看边喝味道怪异的咖啡。岛上人口三千至六千,因季节而异。游客增多的夏季人口多少上浮,冬季随着人们外出打工而下降。岛上无像样的产业,农作物也有限,出产的无非橄榄和几种水果而已。其余是渔业和采海绵。所以,进入本世纪后不少居民移居美国,其中多数住在佛罗里达,因为渔业和采海绵的经验能派上用场。据说佛罗里达有个名字取自他们岛名的小镇。